“一颗炮弹就值一栋糖果屋,把整个火箭筒卖掉的话能直接把我家全部买下来——”他献宝似的举高淡紫色涂装的火箭筒,满脸期待地给久别四年的哥哥看,“超级贵,明明蓝波大人以为它是没什么用还很重的破烂,只能让十年后的我来帮忙解决把我惹哭……不对,胆敢看不起我的坏蛋,但它其实是非常值钱的东西!”
这个火箭筒,夏油杰倒是知道。
就像蓝波说的那样,小男孩每次受到欺负时都会一头扎进炮筒里,嘭一声发射炮弹泛起烟雾,再出现的就是十五岁的少年蓝波。
刚开始夏油杰还会震惊,但看四周的大家都平静以对,还会熟稔地跟少年蓝波打招呼让他过来休息,久而久之他也强迫自己习惯了。
只是十年前和十年后交换五分钟而已,比他能看见咒灵正常得多——前者至少还能用科学理论解释,后者却完全是灵异事件了。
年幼的夏油杰如此安慰自己。
不过你刚才说出来了吧,把你惹哭。
夏油杰在心里吐槽。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动不动就哭鼻子啊。
他有些压不住胃里翻涌滚动的难受感了,于是只能出言竭力安抚男孩。
“对不起蓝波,我现在想去趟洗手间,等下回来再陪你好吗?”
蓝波眨巴一下碧绿的眼睛,不太高兴地瘪起嘴,但还是乖巧点头,脆生生地答应下来:“好,蓝波大人很明事理。”
明事理……这是从里包恩先生那里学会的词吧。
那位年纪看上去比蓝波还小的婴儿绅士总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轻呡香浓馥郁的黑咖啡,一举一动优雅且颇具魅力,接着勾起深邃莫测的笑容,吐出令十一岁的夏油杰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发言。
比如“有没有兴趣参与阿纲的黑手党游戏”。
夏油杰当然拒绝了,理由是“放学后还有作业要做,没时间玩游戏”,还郑重其事地鞠躬向名为里包恩的意大利婴儿道歉。
里包恩怎么回答的来着?
夏油杰驱使因痛苦不断往沼泽深处下沉的理智,试图回忆过去分散注意力,缓解身体上的严重不适。
[你是个好孩子,]身穿考究黑西装的婴儿把咖啡放回托盘,抬手压下帽檐,笑意翩然,[但很可惜,好孩子也有成为黑手党的潜力。]
[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为理想赴死的觉悟,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今天的提议——]
[其他人眼中的误入歧途,对你来说也不过是条崭新的道路。]
大概就是类似这样不明觉厉的话。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没明白其中有何深意。
或许是时机未到吧,里包恩先生不是那种会说废话的人……
“五条,麻烦你照顾一下蓝波,我很快就能调整完。”他打起精神对五条悟道。
五条悟抿了抿唇,轻巧颔首。
和蓝波一样,都是乖孩子。
神志逐渐趋于模糊的夏油杰下意识抬手,像对待孩子那样揉了一把白毛同窗的脑袋。
蓝波站在原地瞪大眼睛,表情迅速变得委屈。
“蓝波大人也要摸摸头,刘海杰快点嘛!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
五条悟眨眨眼,非常善解人意地问:“还能坚持吗,不如我直接把他打晕?”
……
收回前言。
只有五条是乖孩子,蓝波这四年一点都没变。
夏油杰额角青筋一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示意男孩过来。
他勉力运转起咒力,缓慢而坚定地镇压咒灵们的暴走,拖延片刻时间。
这样效率很慢,毕竟他拥有的咒灵数量并不是校方调查到的两百多只,而是成千上万,其中还有不少是一旦暴/乱就难以掌控的刺头。
因此他选择去洗手间大吐特吐释放不适,毕竟发泄过后能使自己的负面情绪再次归于稳定,咒灵们也会平静许多;而这样强行压制只会使负面情绪不断积累发酵,想要安抚咒灵称得上是难上加难。
摸摸头应该就能结束了吧。
夏油杰疲累地想。
蓝波站在原地欢呼一声,蹦跳着朝他跑来。
“这次我只带了一发炮弹用来工作,没办法送给刘海杰,等回去后我会再找一颗寄过来给你。可以卖掉买糖果屋哦!”
五条悟猛地扭头看向挚友,满眼期待:“糖果屋!杰,我想要!”
你想要个屁,今年都多大了能不能有点自觉。
夏油杰被他们闹得没脾气,恍惚间连体内躁动不安的咒灵都没这两个笨蛋更让自己难受。
太痛苦了,我不想带小孩,而且是一大一小两个小孩。
蓝波拖着沉重的火箭筒,只能迈着小碎步奔向夏油杰。
他嘴里还在开心地描述十年火箭筒炮弹的价值有多高,并没有在意四周的动静。
夏油杰和五条悟倒还是清醒的。
五条悟眉毛挑起,迅速望向马路的另一边。
一辆漆红色的大型卡车晃悠悠地驰来,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然而有着六眼的咒术师少年抬起手,指尖溢出丝缕苍蓝色的电光,细微的噼里啪啦声蓦地响起,毁灭蓄势待发。
“要动手吗,杰?”
发动攻击前,他歪了下脑袋询问挚友的意见。
同一秒,感受到冰冷咒力漩涡逐渐靠近的夏油杰看了过来。
当然不行,你一记苍就能炸掉整辆卡车。
他眯起眼刚想否决,大卡车突然加快车速,以横冲直撞的凶猛姿态冲向他的正前方。
是离他仅剩一米远的蓝波!
夏油杰没来得及思考,伸手拦住想要释放顺转术式[苍]的同伴,心念微动将蝠鲼状的咒灵召唤过来,翻身跳上它宽阔的脊背。
飞行咒灵瞬间会意,扇动长翼呼啸而上。
夏油杰迎着吹力骤然加大的风,伸出手臂用劲一捞,在卡车撞上来之前把还没反应过来的男孩拉进怀里。
胸膛处蓦地传来一阵钝痛,似乎是他力道太猛,让蓝波整个人砸了过来。
嘶……
动用咒灵使夏油杰的大脑越发混沌不清,咒力在血管里狂暴肆虐,精神与肉/体上的双重不适差点让他闷哼出声。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视野中的事物完全重影颠倒,脖颈像是浇筑了水泥一样沉重僵硬,想要低头查看蓝波有没有受伤都变得异常艰难。
夏油杰费力地深呼吸,张口想要询问男孩的情况。
就在这时,头顶忽地迎来新的撞击,桃粉色的烟雾顷刻间喷涌而出。
少年只感到全身轻飘飘的,仿佛被人当做抹布浸满了水,随后一点点使劲绞拧,四肢百骸无不叫嚣着自己受到了极刑般的残忍痛苦。
等到双脚终于落地时,夏油杰完全失去支撑身体的气力,腿上一个踉跄想要摔倒,只来得及伸出胳膊抵住地板,避免自己二度受伤。
唔……哈……
他脑内一片空白,理智彻底崩断。
夏油杰再也遏制不住反胃恶心感,张开嘴任由蠢蠢欲动的干呕欲望倾巢而出,却没能吐出任何秽物。
他直咳到眼角泛泪、眼眶发红,脸上神采萎靡惨白如纸,才终于止住了这股势头。
少年颤抖着身子,平复逐渐安静下来的咒灵们,等到大致恢复后抬起头,保持镇定询问道:“五条,那个开车的家伙——”
面前的景象令他瞬息噤声。
身穿宽松浴袍的男人翘着腿坐在床沿,手肘抵膝俯下身,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他。
“是十年前的杰啊,这副样子可真令人怀念。”
他笑吟吟地说着,伸手抚上少年的脸颊,用稍微柔软些的指腹拭去对方眼角里的细微水意。
“看上去很不好受哎,要接吻安慰吗?”
……
啥?
夏油杰瞪大眼睛,对他逾矩而又无比自然的态度表示震惊。
话说你谁啊,戴着眼罩看上去就很变态的性骚扰男?
迎着他戒备的眼神,男人收回手摩挲着白皙的下巴,嘴上算起数学题:“十年前的五月十一日下午两点三十七分,那时的杰在做什么来着?好像是刚入学没多久的时间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正在和我执行任务遇到了十年火箭筒……不过这个杰也可能是平行世界来的,不是我的杰就没什么意思了……”
他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会儿,随后拽住想要站起身离开的夏油杰的手臂,兴致勃勃地问:“杰,你刚才在干吗?”
“如你所见,吃坏了肚子在吐。”夏油杰冷静答道。
他试图挣脱男人的掌心,换来的却是更加用力的禁锢。
真熟悉。
他面无表情地想。
跟我脚腕曾经的遭遇一模一样。
“我不是问这个,是你来这里之前在干什么,”男人装作没有看出他脸上的排斥,继续追问,“在横滨吗,要祓除一级咒灵对不对?”
夏油杰没有回话,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反应,而是扭头仔细观察起他的长相。
片刻后,他探出指尖毫不客气地掀开男人的漆黑眼罩,露出对方半边的眼睛。
是天际几欲凝为霜华的一线湛蓝,也是白云悠然飘浮的万里晴空。
漂亮到要命,又惊人的熟悉。
夏油杰脱口而出:“五条?”
男人弯起眼应声:“是我。”
脸部轮廓确实有他同窗的影子,是长大后的五条悟吗?
夏油杰皱紧眉头,陷入思考。
原来如此,当时脑袋上的疼痛是被蓝波的十年火箭筒砸到了啊。
“这么说,我现在是在十年后?”
五条悟发出轻快的鼻音,应证了他的猜测。
“现在是2015年。看杰的发型,你应该是从2005年来的吧?”
夏油杰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笑容如常:“或许。”
他并不能确定十年后的自己和五条悟是什么关系,必须小心为上。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物,包括他们之间刚建立没多久的友谊。
五条悟敏锐察觉到尚且年幼的挚友再次戴上了礼貌虚伪的面具,于是挑高眉毛,嘴角边不由得逸出长长的叹息。
真难搞啊,这个时期的杰。
他褪去不着调的嬉闹神情,气质忽地沉稳下来,撒娇般故意翘扬的音调重归平和。
“不用怕,我们十年后也是挚友。”
五条悟说着,手臂猛然发力,将少年拉到自己身边,成年男性宽大干燥的手掌漫不经心地扶住他的腰侧然后向上托举,接着把他整个人放到自己腿上。
开着无下限术式的他看都没看四周突然冒出的咒灵群一眼,也没在意夏油杰往他脆弱的脊椎处劈出的手刀,而是颇为悠闲地把掀开一半的眼罩拽下来,扔到床的另一边。
男人受布料高高束起的白发缓然垂落,逐渐变成夏油杰熟悉的模样。
他稍一迟疑,缓慢收回了手。
十年前的夏油杰几经犹豫,还是选择试着相信他们新生不久的古怪友情。
被迫跨坐在男人腿上的感觉很奇怪。他不太适应地往后移了移,对完全没有社交距离感的五条悟露出嫌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