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吧,五条。别难过,和一个笨蛋有什么好计较的。”
少女像是在压抑起伏不定的心绪,话变得一反常态地多起来。
“明明是笨蛋,就别考虑那么多啊,好好准备追女孩子然后告白不好吗?”
“哦,对了,这件事你好像不知道。夏油之前,大概是八月份左右吧,他问过我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那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有不知不觉暗恋的人了,我觉得看他的热闹挺有意思,就把我和前男友的热恋经历挑着告诉了他。”
“他拜托我瞒着你,因为你性格太差劲,知道他向我问了这件事后肯定会嘲笑他。夏油那样子明显是还没开窍,连自己在暗恋对方都没发现,听我讲完了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想被你笑话——”
说到这里,硝子突然像被掐住脖子,再也发不出任何音节。
五条悟心情低落,此时既想远离有关夏油杰的一切,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与他不常见面的这一年间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挣扎片刻,心中的天平还是向另一边倾斜。
白发少年扭头,问向硝子:“然后呢?”
“然后?哪有什么然后。”
原来是这样。
夏油,我真服了你。我做梦都没想到你暗恋的人是——
硝子抬手捂住眼睛,声线止不住地发颤,偏偏还咬牙切齿地说:“我以为他能想通,他一定能熬过去,毕竟他当时的表情做不了假,他还牵挂着自己都不清楚在暗恋的‘女生’——”
少女深呼吸,迅速稳住声音。
“他是个笨蛋啊。”
五条悟看见她形状优美的唇线往下撇,听她不知是难过还是生气地骂着离去的同窗。
“他真的是我见过的最迟钝的傻瓜。”
五条悟不懂硝子在说什么,追问也只得到硝子无奈的摇头。
“都结束了,当事人自己都放弃探究的事我也不想把它拆穿,这样会让他和他喜欢的人很为难。”
他觉得自己不明白的事并没有随着愈发熟练运用六眼而变少,反而越积越多。做不到的事也没有被飞速增长的实力解决,他逐渐对世间许多难题感到无可奈何束手束脚。
但,想不明白也要想,做不到也要做。
挚友走后,五条悟曾屡次视贴在夏油杰宿舍门边、密密麻麻满含警告意味的封印符纸为无物,抬脚跨过理论上无解的结界屏障便直接推门而入。
这完全是挑衅。
但咒术界高层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一方面是因为五条悟最强,想动手罚他根本罚不了,口头上斥责也起不了作用,稍微说重一点就可能会被他揍进医院,不如学会闭嘴。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五条悟什么都不做,让他们根本挑不了刺。
他仅仅只是坐在夏油杰的床上,双手环在脑后嘴里叼着棒棒糖,背靠完整包裹着软垫的床头木板,膝盖屈起相叠翘着二郎腿,位居上方的那只脚不安分地在半空中晃悠来晃悠去,表情认真得仿佛在思考什么终极哲学难题。
软垫是夏油杰一年级时执意要装的,因为跑到这里和他挤同一张床的五条悟睡相很糟糕。作为一米八处于生长期的少年,他被迫承受稍微舒展一下腿脚都可能被五条悟踹远,不是迷迷糊糊摔到地板就是嗷一声脑袋撞到床头的人间惨剧。
次数多了,夏油杰终于忍无可忍,给坚硬得能和他脑袋中门对狙的床头装上软绵绵的长垫,并给以床为圆心直径六米内的地板全部铺上毛绒地毯。
五条悟靠着夏油杰给他自己准备的、使用了近两年的软垫,思考夏油杰为什么会走,然而几乎每次都想不出来,只好自暴自弃一样放任注意力被四周熟悉却再也没了人气的摆设吸引走,最后身子往下慢慢滑,后脑勺碰到枕芯开始休息入眠。
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曾属于夏油杰的东西。据夜蛾所说,夏油杰经常接触的一切用品都已经被高层派来的咒术师收走销毁,以防其中藏匿着咒灵操使那些形态性格能力各异的忠诚仆从。
五条悟回来得有点晚。
或者说,是高层趁着他不在,特意快马加鞭连看都不看就一股脑全部搬走,免得五条悟提前回来阻挠他们销毁这些隐患十足、看似普通的用品摆件。
不过高层们也不想惹毛他,颇为善解人意地留下了所有姓五条的物品,还有夏油杰与他共用的家具。
比如五条悟的枕头,还有这张床。
最开始那两年,五条悟简直把这张床当成什么办公地点,忙完正事就坐在这上面思考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直到他越来越忙,忙到一周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足五小时,再也抽不出空闲去祸害夏油杰空荡荡的宿舍。
某天,等到终于完成手头的全部任务,五条悟回到学校习惯性地推开夏油杰宿舍的门,猝不及防下被灰尘唰啦啦扑了满脸。
如果不是无下限术式时刻自动运转,这张俊脸估计就要变得像是在煤炭里滚过一圈了。
这时,即将过二十岁生日的咒术界最强才猛然发觉,距离自己上一次来已经过了整整五个月。
通缉犯曾经的宿舍当然不能随便进人,也不必打扫清洁。
五条悟对着这间覆满灰尘的宿舍沉默良久,仿佛在看自己被掩进这两年时光里的珍宝。
最终,他给这间宿舍重新缠上亲手画制的符纸封印条,找出对应的爬满锈迹的铁锁挂到门上喑哑着咔一声锁紧,唯一一把钥匙捏碎在掌间化作碎渣,接着抬手随意撒在空中,和那些四散的灰尘一起飘出玻璃大开的窗户消失不见。
五条悟再也没进过这间宿舍。
想不明白也要想,做不到也要做。
想不明白杰为什么叛逃,但必须去想。
做不到下决心杀了杰,但必须去做。
因为,他是我命定的、唯一的、最爱的挚友。
对于这件事,五条悟从未动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