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25

京极无法熄灭乍骁宗的愤怒,亦无法臣服在王的脚下。

可是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他也难以对戴国的一切放手,一百七十二年,他已经没有办法像升山之前那样轻松,一心只想要依赖自己找到的‘王’,用王来作为治理的工具。

戴国是他倾尽心血耗时百年而打造出的半成品,他无法放手。

可他也无法再继续放任自己,践踏着乍骁宗的尊严去做那些事情。

“我明白了。”

京极没有解释,因为骁宗说出的是事实。

他的确在用手中的官员操纵着王,引导着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纵然这是避免直面骁宗后二人的冲突,可毕竟埋下了更大的隐患——麒麟将王的尊严践踏在了脚下。

京极明白,以乍骁宗的决断力与洞察力,他必然会按照京极所选择的道路上前行。

毕竟,这条道路光明璀璨,有着无限的美丽未来。

少年模样的麒麟在华照忧虑的目光中起身,雪白的坎巾从膝头滑落,坠在足尖。

“朴宗,我不想用其他的话为自己开脱,因为你说的都是事实。”

华照:“请您不要误会台辅大人,他只是——”

“不,华照,你不要插嘴。”

抬手凌空虚点在华照的唇上,示意他住口。再次转身注视正难以压制怒火的王者。

“您没有误会我。”他用平静的口吻这样说。

京极的长发已经逶迤在了身后脚下,宛如河流分支,弯曲着流淌。

“挑选种子、改良种植法、水利、发明、教育、监察、国寮……全部都是我在背后操纵着整个朝堂。”

“我的确是您背后的暗影。”

他在乍骁宗失望的神情中说着话,平静非常,仿佛早有预料,也早已做出决断。

乍骁宗回想起了多年前在蓬芦宫的那场相见,当时的少年诘问自己‘第一年便来升山,是认定自己会成为王吗,乍骁宗’。

脑海之中画面一转,是泰麒抬手弯腰,黑发掩盖住苍白面容的情景。

他的脑海随之响起当时麒麟所言:“遵奉天命,迎驾戴王,至此以往,不离御前。”

「啊,是啊。」

「泰麒从未对我真正的低头认可,亦从未认我乍骁宗为主,自始至终也没有说出‘不违诏命,誓约忠诚’」

泰王稍有失神的看着这位不卑不亢性情高洁难训的麒麟,他不禁浮现出这样的话语。

「他当年说出誓约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吗?绝不听从他人的命令,也绝不将忠诚交于王吗……」

「为什么?是我乍骁宗真的不堪至此?那么又为何选我为王呢?」

这样的话语不停的在乍骁宗的脑海中响起,他开始怀疑自己、质疑自己。麒麟的不屈虽令他难以平静。

可最终更为不可原谅的,是作为王被麒麟操纵玩|弄的屈辱,这是何等的蔑视与奇耻!?

“我会离开凌云山。”

少年冷淡的声线响起了,说出了令人惊愕难以理解的果断话语。

“只要我一日身在凌云山,此处的一切都会被我所支配——这是您所不允许的吧。”

京极这样说着,有些释然。他做出了抉择,也相信着乍骁宗的坚毅品性与长远的眼光。

“我相信您,一定会治理好戴国。”

敖滥早已站在了主人的身旁,与泰麒相伴百多年,这位使令已经与麒麟相当有默契了。

京极在华照的惊呼与挽留声中骑上了敖滥的脊背。

“敖滥。”

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敖滥瞬间已经飞到了云海,急转弯,几乎垂直地面的角度,俯冲下去,狂风直吹在面容上,他的长发在身后舞动出波涛。

“京极!不!”

华照首次显露出了惊慌的神情,他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失态至极,不自觉喊出了心中一直只能默念的名字。

当年他在函养山拖着昏迷的泰王抵达含光玉泉,那一天是他至今都难以忘怀的日子。

寒冷刺骨的冬日将他的四肢百骸都冻僵了,他浑身脏污甚至还有麒麟最为厌恶的血迹,可是,那位姿容霞美之人却用雪白柔软的昂贵大氅裹住了自己。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柔软的、温暖的、不可企及的……难以诉说的情感涌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