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洲。”
他苍肃的声音在这空荡的殿中响起,匡王忍不住道:“是。”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圣人似笑非笑,带着星点儿怒意:“居然敢杀自己的亲弟弟。”
匡王瞳孔一缩,匆忙的往前膝行了两步,将那地上的茶渍擦得一干二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说清自己的冤屈。
“父皇……儿子没有!”
匡王满心满腹的话,最后也只剩下这几个无力的字眼。
说完,他心下自嘲。
这话说出来,谁人又能信呢?
川王死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自己,他如何能撇得清干系。
更何况,这一切罪孽的缘由就是自己。
“元白可是你的亲弟弟。”
圣人低着头,一字一顿道。
匡王无话可说,颓废的坐在地上,午后的阳光像是薄纱般顺着窗户投射进来,他抬了抬头,看着那光晕中飞舞的细小尘埃,有些失神。
——二哥!二哥你看这个!
年仅七岁的川王捧着圣人赏赐的酥饼一路小跑而来,他高兴极了,跑的小脸通红直到停在他的身前,笑嘻嘻道:“二哥!咱们两个吃!”
那年匡王十岁,瞧着那脆皮的酥饼,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父皇又赏老三东西了。
即便是一盘随处可见的酥饼,自己都不曾拥有过。
他看着神色天真而真诚的三弟,道:“是吗?那你快吃吧。”
川王疑惑的看着他,以为他是不喜欢吃剩的,连忙往前又递了递:“二哥快吃吧,我一个未动,想着咱们两个一起吃。”
匡王有些诧异,却又苦涩的欣慰的笑了笑。
川王拿起一个递给他,欣喜道:“我问过父皇了,他叫咱们一起吃。”说着将其掰开,露出里面的芝麻糖馅儿,“二哥你快尝尝。”
小时候,川王给自己吃的,总会自己先吃一口,然后再给自己。
那时候他不懂,总以为川王是在和自己炫耀,可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川王从一开始就知道,他那么小,就明白皇家兄弟的隔阂和禁忌。
他是怕自己以为那吃食中有异。
他那么想和自己分享喜悦,也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因着高淑妃的原因,宫中没有几个人待见自己,就连伺候自己的嬷嬷也成日冷着脸,暗地里抱怨俸禄比其他宫人的少。
只有这个弟弟。
这个一出生就坐拥一切的弟弟,无时无刻的想把一切和自己分享。
可是我的傻弟弟啊。
我们是天底下最不能分享一切的兄弟。
那可是皇位。
于是乎,少年时候,匡王有意的和他疏离,甚至躲着川王,因为他知道,自己以后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王爷,而他,是赵国未来的储君。
而聪颖如川王也开始察觉,不再如幼年时靠近。
他被圣人斥责,从御书房失落的走出来时,瞧见那个站在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小人,恍然愣住,想要叫他,却见他扭头就走。
至此渐行渐远。
窗外有一道黑影疾驰而过,是雀儿。
川王的眼底缓缓的聚出些光来,透过那干净的窗纸,似乎对视到了那个七八岁孩子的双眸,心里细碎的裂开,大股眼泪流了出来。
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
正如曹燮所说,川王一生下来就是要做新君的,不衡量出身,他的才学和品性以及怀揣天下万民的胸怀,是自己所不能匹及的。
若自己不心生隔膜,接受他的倾心以待,也会有潇洒简单的一生。
他这个弟弟会保护好自己,这个无能的哥哥。
是自己将最好的余生推开。
匡王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领口早已经被泪水浸湿,那凉意贴着脖子,像是横在肉皮上的刀刃,他恨不得低头下去,叫自己也即可死去罢了。
圣人瞧见这一幕,缓缓的站起身来,说道:“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匡王无言以对。
“这世间只有后悔一症无药可医。”
圣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匡王的面前,那人感觉到被一片黑影遮住,小心的睁开眼睛,对视着圣人,却听那人道:“既然做得出,就要受得住。”
匡王闻言一愣,不知道圣人这话语中是什么意思。
“这皇城里也只剩下你这么一个皇子了。”
圣人语气无情。
不是还有老九吗?
匡王有些不解,可是转念一想,老九是外命妇所生,自小养在行宫,或许圣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个意外而来的儿子,当做自己的接班人。
“赵元洲,你从此刻记住。”
圣人叮嘱道:“你再也不是朕的儿子,你是这赵国未来的国君,是这疆土之上的新天子,是那北东宫主人了。”
匡王张了张嘴巴,哑声道:“可是老三……”
“赵元白已经死了!”
圣人一把拎住他的领子,将他拽至身前,三十六年来,父子两人第一次靠的这么近,近到连眼中的愤怒都炙烤着睫毛。
“他因为你死了!”
圣人怒不可遏:“你还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匡王怯懦:“儿子……没有。”
“拿出你的气概来!你也是朕的儿子!”
圣人厉斥。
匡王身子一晃,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自己也是他的儿子。
圣人终于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有些失笑。
“你要学一学你三弟。”圣人道,“为了这个皇位,敢为了尤氏夫人当面指摘朕的功绩!那才是一国储君的气概!而不是……杀了人之后,在这里说自己是清白的,你可以虚与委蛇,却不能后退半步!”
“你已经行至于此,便再无退路!”
圣人死死的盯着他。
“再无……退路。”
匡王重复着这句话。
“再无退路。”圣人血红的眼像是受伤的洞窟,攥着他领口的手在不自觉的咯咯作响,“朕会保你,让这一路再无荆棘,让你成为皇太子,你和朕都没有第二个选择了,赵元洲!”
这一声声赵元洲,像是脑海中敲响的钟鼓。
匡王的嘴唇再次动了动,终于道:“儿子……知道了。”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圣人却丝毫没有欣喜,他松开手,叫匡王重新跌坐了回去,孤独的坐回在软榻上,心里的想法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