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幅牡丹图有不少不足之处啊。”周怀惋惜说道。
谢棠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汗流浃背的问道:“君上能否将画中不足之处明示小臣?”
她画的是猫戏牡丹图,一朵大开的魏紫牡丹立于画面正中央,花冠硕大,如饱满的莲蓬,左右并有两朵一红一黄半开未绽的牡丹,共同衬托主花的富态。
更引人注目的是牡丹花下玩耍的橘红色小猫,它有着绿色的瞳孔,逼真的毛。一片花瓣落在它的头上,小猫抬爪子想把那花瓣拍落下来,神态活灵活现,为朴实的画面徒增了一份活泼。
“能将猫与牡丹串联在一起,绘制于一幅图上,可见你心思活络,富于想象,不落俗套,而单论绘画技巧,这幅画用色大胆,构图巧妙,也别具一格,但这幅画有一个巨大的马脚。”周怀先扬后抑,指着画卷问谢棠道:“长延,你可知道是什么?”
谢棠在献上画之前,就将自己的画看了百遍千遍,对画的每处细节都了如指掌。
被君上指出不足后,她又一遍遍认真的审视自己的画,依然不明白君上说的马脚是指什么,迷茫的请道:“请君上不吝赐教。”
心底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
周怀耐心为她解释道:“猫天性瞳孔随日光变化,天暗时眼圆,天大亮时,则眼眯成线。你这幅画中,猫的瞳孔只剩下一条线,所对应的时间应该是正午时分,朕说的没错吧?”
梁世成往画上一看,果然如此,他方才都没有注意到猫眼是怎么样的。
在猫的身上,谢棠的确花了不少小心思,没想到君上竟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这边刚点完头,周怀就接着说道:“既然是正午时分,日头高照,不管是日晒还是泥土里的水分流失,都会使得牡丹略显颓靡,而你画里的牡丹花瓣却依然舒展,显然不合常理。”
“可见你懂猫,却不懂牡丹。”周怀笃定道。
谢棠微微张着口,惊讶万分,若说她适才还是佩服于君上的敏锐,那么此刻的她,更加惊叹君上的心细如发和博闻广识。
作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的他,对牡丹花与猫瞳孔一日的变化,竟也能掌握的如此一清二楚。
相比见拙,谢棠顿感无地自容,脸红一阵白一阵,既是为了在君上面前漏马脚,也是羞愧自己的见识狭窄。
周怀示意梁世成收起了那卷画,施施然回到御座前,同时抬手让谢棠站起来,似乎看穿了谢棠内心所想,宽容的劝慰道:“不过你还年轻,见识不够多,也是可以理解的,无需过分责怪自己。”
“只是以后还是要善加观察生活啊。”他敦敦教导着谢棠,丝毫都没有天子的威严。
谢棠从未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来,既是对君上的才华佩服的五体投地,又对君上能够如此耐心教导自己而感到感激不尽。
她俯在地上,深深的一叩首,应道:“小臣知道了。”
周怀略一沉吟道:“这样吧,朕特许你自由出入禁中秘阁,揽阅那些先辈之作,若有所得,届时再送来给朕看看。”
他稍看了一眼梁世成,梁世成立马领悟君上的意思,将一块令牌送到了谢棠的面前。
秘阁,属禁中藏书三馆中崇文馆的下属,藏有自三馆内筛选出来各种各样的善本、图书及书画,也是君上珍藏书画的地方。可以说天下书画中的珍品,都汇集于内。据说内里还藏有画圣吴道子失传已久的遗作。
谢棠此前从未听闻过什么样的人能随意进出秘阁,如今君上却给她这样的恩赐,她何德何能能受君上如此的恩待?
她怔怔看着面前的令牌,自入画院之后,这一路她走的太过顺利,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君上,并得到了他的赏识。同样的,她也没有费太多的周章,便得到了曹家父母的认可,与幼卿订下了婚事。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都让谢棠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阵恍惚之感,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梦醒之后,她面对的依旧是破旧漏风的茅草屋和单薄的衾被。
不敢耽搁太久引起君上的疑惑,她深吸一口气,接下令牌,声线微颤的叩谢道:“君上之恩,小臣没……没齿难忘。”
这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谢棠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她唯独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替她穿针引线,扫除了一些麻烦,而那个人自有他的目的。
待谢棠离开后,梁世成端着一钟茶上来,体贴入微道:“君上赏了一早上的画,眼下也该疲乏了,不如坐下来,先喝口茶,再小憩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