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就登基的康熙自幼便在一群产狼虎豹中挣扎求生,早已是练就了一身的铜墙铁壁,那颗心冷硬起来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真要说着人心底深处还有什么柔软的地方,那一定就是他的亲额娘——孝康章皇后。

先帝那会儿的后宫是个什么样的光景世人皆知,不论是朝廷重臣家的姑娘还是蒙古草原的贵女,无一例外统统活在董鄂妃的阴影之下。

而当年的孝康章皇后才入宫时不过是个区区庶妃罢了,既没有地位又不得帝王宠爱,更不似如今的太后娘娘那般好歹还有个大权在握的孝庄文皇后撑腰保护,一无所有的孝惠章皇后哪怕是次年就生下了一个健康的阿哥也并未能改变自己的处境,一如既往那般小心翼翼地活着。

都说这后宫里头母以子贵,可同时又何尝不是子以母贵呢?亲额娘无权无势无恩宠,幼年康熙的日子可想而知何等不容易。

早早被抱离生母放在阿哥所养着,吃穿用度别说什么多精细了,能不被克扣就已经算是谢天谢地,冬天缺碳夏天缺冰都是常有的事,其余各色份例也都一样从未充足过。

连皇阿哥都活到了这个份儿上,可想而知身为庶妃的孝康章皇后又该是何等艰难,那待遇比起儿子来都还差得远。

可就是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孝康章皇后还是尽可能地拿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俸禄和家中偶尔接济的银钱来四处打点,阿哥所、御膳房等地皆是她努力的重点,甚至不惜对那些奴才弯腰乞求,为的不过是自己年幼的儿子能够活得更好些罢了。

自己那点儿可怜巴巴的份例更是舍不得用,统统攒下来送进阿哥所填补了缺失,以至于儿子养得白白嫩嫩健健康康的,她自个儿倒像是泡在了黄连水里似的,真真是苦不堪言。

康熙自幼便是个几位聪慧早熟的孩子,哪里能不知道亲额娘为自个儿做的这一切呢,一直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就甭提了。

后来好不容易在孝庄文皇后跟前露了脸,并且因为过人的聪慧伶俐被看重培养,他从前的苦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一应吃穿用度瞬间提升了好几个等级,宫里上上下下的奴才也再不敢对他不恭不敬,行走在外处处皆是那点头哈腰之人。

可他却愈发不敢亲近自己的亲额娘了,更别说通过孝庄文皇后来改变额娘的处境。

聪慧的他很清楚孝庄文皇后培养他的意图,更加清楚地知道孝庄文皇后是蒙古人,她绝不会希望下一任继承者有一个极其亲近孺慕的亲额娘杵在跟前,那岂不是辛辛苦苦培养一遭到头来却为他人作嫁衣裳?

是以他非但不能表现出亲近,还得尽可能冷淡疏离,他得一心讨好他的皇祖母才能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保护好额娘的安危。

幸而他的额娘并未对他的疏离有任何不满,反倒很有默契似的处处配合着他,母子一人就这般又过了几年想亲近却不能亲近的日子,一段堪称无比煎熬的日子……最终总算是迎来了胜利。

原以为自己成为了大清帝王就能好好孝敬自己的额娘,却谁想不过在他登基的第一年,他的额娘便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年仅一十三岁罢了。

花儿一般娇嫩蓬勃的年纪,却是说病逝就病逝了,徒留给他无尽的伤心痛苦和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如今备受恩宠被他一手捧起来的“佟半朝”,也未尝没有将那份生母留下的遗憾转移弥补的意思。

陷入回忆的康熙情不自禁眨了扎眼,将眼底泛起的丝丝湿意掩去,再次看向眼眶微红梨花带雨的德妃时,眼神更是异常柔和,充满了感慨。

“天底下做额娘的心都是如此……”又看向胤禛,神情有些不满,“你这性子委实太过冷硬了些,叫人有心亲近都能撞个头破血流的……”

“皇上息怒。”德妃赶忙劝他,“孩子打小不在臣妾跟前养着自是难免生分些,再者说皇贵妃娘娘尽心尽力养他一场……”

养母还活得好好的就巴巴地跑去亲近生母,这叫人该怎么说呢?未免也不合适。

不过你当她这是好心替胤禛解围呢?不过是再一次给皇贵妃添点眼药,顺便在她身上扎一刀子罢了。

——瞧瞧,任凭你再怎么辛辛苦苦养一场,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至少在皇上的心里始终都认可她乌雅氏这个生母的身份地位。

皇贵妃顿时一记冷眼扫过去,虽面不改色,可从那微微颤抖的身形来看想来也实在是气得不轻。

正欲张嘴说些什么,却谁想德妃根本不给她开口反击的机会,直接截了她的话头岔开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