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一旦说起来是没完没了的,传了几十年的老府邸了,哪里没死过几个人呢?

小丫鬟想起前年在这个池子里淹死的红芙姐姐,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一路绕过了池塘到了一处僻静院落,小丫鬟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守门的婆子说:

“乐清公主府上的长史又来了,问什么时候能见到二少夫人,世子爷正在招呼着,让我来向夫人讨个主意。”

守门的婆子点点头,让她在外面候着,自己进了院子又把话传给了穿着铜纽青色绸布比甲的二等丫鬟,又等着丫鬟传信回来。

小丫鬟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刻,院门突然打开,宁安伯夫人孙氏穿着一件银褐色的大袖衫子,戴着八宝纹云肩,头上戴着两寸高的?髻缓步走了出来,随着她步伐走动,裙摆上的龟背纹隐约可见。

越过池塘边上,孙氏看了一眼,慢声细气地说道:

“这些日子家里不甚太平,连仆人都懈怠了。是谁管得这片池塘,将人拿来好好问问清楚。”

她身后跟着的仆妇穿着一件油绿色的菱花袄子,头顶的发髻上插着金簪,耳朵上还有个灯笼坠子,看着比寻常富家太太还富贵,听见孙氏的话,她笑着说:

“这下我可得替人讨饶了。看池塘的蔡婆子前些日子家里女儿生了外孙,她便告假了一段日子,想来这一二日就回来了,夫人向来宽仁,还请饶了她这回吧!”

孙氏点点头,心中却一动。

什么蔡婆子家里女儿生了孩子都是虚言,半月前她派了心腹带着几个仆妇一起去了距离燕京城二十多里外的庄子上,让她们逼着沈氏自请下堂,一去许久竟是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

莫非是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昨天早上乐清公主家的长史专门来请沈氏过门的时候孙氏心里就忐忑不已。

她派心腹过去的时候是留了话的,只要沈氏拿出了自请下堂的文书,即使用上些手段她也不会追究。

她在床上辗转半夜,难得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爵位担心,而是怕那些婆子下手没有轻重,把沈氏给逼死了。

平时倒罢了,给沈氏报一个急病去世,再花些钱财遮掩些。可今时不同往日,伯爷被关在牢中不准探望,府上还常有些锦衣卫和东厂之人往来,据管事说府外也有人专门盯着伯府的门户。这般情势下无事都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寻出事端,倘若沈氏真的死在了府外……秋风一起,孙氏打了个冷战,脚下的步子也急促起来。

其余的麻烦且不论,乐清公主虽然从来只管赏玩金石不问俗事,也是她们谢家如今万万得罪不起的。

走在前面的夫人步履匆匆,跟在后面的丫鬟们几乎是一路小跑,瞥一眼静立在池子里的残荷,她们越发信了府里有邪祟

宁安伯府的花厅里,乐清公主府长史文孝准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谢世子,公主为新得的金石拓本茶饭不思,听闻沈娘子于此道上学识渊博才特意派了本官再三相请,您昨日说她得了风寒,公主怕贵府烦乱,今日特意命本官和叶女官带着女医同来,您却又说她无需诊治,那下官是不是可以立时带着沈娘子回公主府了?”

宁安伯世子谢麟安今年三十有二,他刚二十出头的时候他的父亲谢文源就被剥去实职,等他入仕的时候只有个七品虚衔,至今十多年了,他也不过是羽林左卫的指挥佥事,看着是一个四品官,可如今的羽林卫不过负责协理禁中、护卫燕京,各种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早就成了安置闲散勋贵皇亲的所在。

这么说吧,谢麟安的顶头上司正是太后的亲弟弟,数年间,谢麟安只见过他七次,有五次是在招香阁里。

仕途如此不通达,一面是因为宁安伯府圣眷不再声威日减,一面……谢麟安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亲爹谢文源。

谢文源今年四十九,孙子孙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却做着自己还能一展宏图的大梦,家中的钱财、关系全都用在了他自己身上。他谢麟安好歹以后有爵位傍身,二弟谢凤安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连个官身都没有,年年南下说是在书院攻读,去时半车书香,回来三车红袖,他爹也不管管。

他爹入狱之前还想搭上冯家,让他二弟娶了冯家表妹,他知道此事就忍不住笑了,他爹卖来卖去,这是要把儿子都卖了给自己换前程,也不想想他二弟那个贪花好色的性子也就沈氏那种人才能忍下,换了冯家表妹看他左一个右一个地带回家,不出两年结亲就得成结仇。

心里骂完了亲爹损完了亲弟,谢麟安笑得十分谦卑:

“文长史稍安勿躁,我已经派人往后宅去问了,实不相瞒,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我那弟媳病了,昨天夜里就派了人去探望,下人回报我那弟媳是过于劳累才致体力不支。也是我疏忽,这些日子家父被陛下申饬,我二弟又游学在外,家中事务繁多,二房的一应事务全在我弟媳身上,我早该让贱内对她多有照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