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晴从前只知道林妙贞是赵肃睿自己求来的皇后,在燕京城的勋贵豪门之间的风评不好,此刻她才明白了过来,为什么那些侯府里的女眷敢任意评说当朝皇后,原来其中的根子就是曹太后的身上。
听着曹太后的话,林妙贞神色不动,提了下裙角就要跪下,却被人拦住了。
拦住她的人当然是沈时晴。
“母后,皇后是朕选定的皇后,她贵为一国之母,替朕主持后宫排忧解难,林家身为后族也勤勉谨慎,林氏的父亲至今也不过是个荣禄大夫,多年来,皇后也好,林家也罢,兢兢业业为人之妻、为人之臣,从未逾距,如果这样的皇后都是包藏祸心之人,那怂恿先帝将自家兄长派任实职,却令朝中损失数千军马数十万白银的母后又是什么?一门双侯却不思报国,一个国舅侵占田亩作奸犯科,另一个国舅流连青楼下流好色的曹家又是什么?母后,你说皇后是褒姒妲己,那朕又是什么?周之幽王,商之纣王?”
“啪!”一个斗彩茶盏被砸在了地上。
曹恰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胸中已经怒意滔天。
“你竟然这般跟哀家说话?赵肃睿你是要反了天么?!哀家要是早知道生下了你这样的不孝子,当年就应当将你扔进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殿里伺候的太监宫女已经结结实实地跪了一地。
李念恩膝行到她面前慌慌张张拦住了她:“娘娘!这话说不得呀!”
“有什么说不得的!”曹恰恰挥开阻拦自己的李念恩,站起来走到了“自己儿子”的面前。
“先帝当年优待曹氏,那是先帝对哀家的恩典,赵肃睿,要不是乾儿没了,皇位到了你的手上,哀家何至于受你这等侮辱?你构陷曹氏、构陷哀家,你还有什么手段?你只管使出来!哀家如今什么也没了,连一个太后的体面都没了,索性不如一根绳子了结了,到了地下去找先帝和乾儿!哀家倒要看看,你这个不忠不孝逼死亲母的来日如何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
听见曹太后一口一个“乾儿”,沈时晴能感觉到被自己扶着的林妙贞身子微晃。
沈时晴大概懂了这些年曹太后为什么能如此跋扈,除了她手中牢牢攥紧的“孝道”二字,她的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是“赵肃乾”,七年前先太子赵肃乾和先帝先后去世,让赵肃睿得到了皇位,也让他和林妙贞两个人的心上都有了一层桎梏。
尤其是赵肃乾,他是满朝文武都期待的大雍储君,是林妙贞深爱多年不能忘怀的挚爱之人,他是天上的明月,人人赞其皎皎之美,人人都想将它的光辉揽入怀中。
曹太后不停地提起赵肃乾,就像是在念一个咒语将一个轮月亮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她说月亮是圆的,月亮就是圆的,天下万物就都是圆的,她说月亮是弯的,月亮就是弯的,天下万物都要是弯的。
稍有不如意,她就用一个已经不存在于世上的人来折磨着林妙贞,也折磨着赵肃睿,让他们对她只能放任。
可真正的赵肃乾是什么样子,又哪里是曹太后能任意矫饰的呢?
轻轻叹了一声,沈时晴不急不躁,只是轻轻捏了下林妙贞的手臂来安抚她:“明康十三年,先太子入朝听政,第一封奏疏就是禁绝勋贵在京郊吞没百姓良田。明康十四年,先太子读《后汉书》,感怀两汉末年外戚专政,写下文章《天下与外戚之论》。母后,朕的大哥、大雍朝的端盛太子胸怀天下,一心想要革除大雍历代的积弊,使大雍百姓有田可安生,使天下人人奉公守法,更反对外戚扰政。朕如今所做的,桩桩件件,朕都可以拿到大哥的面前说清楚,倒是母后,您总是提起我大哥,你可曾想过,我大哥要是知道你这般放任曹家,他会怎么想?”
她用属于赵肃睿的眼睛看着曹太后:
“母后,我大哥会高兴么?会高兴我那个大舅舅昏聩无能让朝中亏了几十万两?会高兴看见你用皇庄的钱堂而皇之地说要给大舅舅补亏空?会高兴你对着朕的皇后说出这样的无礼诛心之言?还是会高兴你动不动就用他的死来让他的弟弟来对你就范?”
曹恰恰没有想到,她今天竟然没看见自己小儿子那种愤怒、委屈又无奈的表情。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说什么、在做什么,这些年里,每当赵肃睿让她有不如意的时候,她就会想起自己的长子。
比起只知道任性妄为的赵肃睿,她的长子就如天赐至宝,她的长子一出生就帮助先帝成为太子,帮助她成了太子妃,她的长子聪慧好学从小就是翩翩君子,为她拦下了无数先帝专宠的非议……跟乾儿比起来,赵肃睿不仅天资平平,更是一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她为什么不能怀念她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