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家中一日 保镖、邻居、想入土(三合一……

林泮没有出声,又默默合拢门。

他回到客厅,掏出一叠现金。

男人挑眉:“哪来的?”

“卖了点东西。”林泮将鹿露送的袖扣卖掉了,全新的dp袖扣,只稍稍折价。

“萧曼送的?”男人嗤笑,“早点放弃吧,她这种靠男方家里上位的女人,对别人大方不起来,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我帮你牵个线,长久不敢说,捞一笔总是没问题。”

林泮摇头。

“唉。”男人吐出两个烟圈,“早知道你这么要强,当初就不该选你,保育院里长得好的可不止你一个。”

林泮抿抿唇角,没有顶嘴。

这个男人叫柏纳德,大多数保育院的孩子都会取这样的名字,简单好记,十七岁就跟了个家产丰厚的女士。他本钱好,在对方身边待了八年,得到一个孩子及丰厚的分手费,在保育院中算混得很好了。

按照院长的说法,能一飞冲天的都是运气好,长久不衰的才是聪明人。

柏纳德是后者。

他知道“爱”不长久,二十多岁就回了趟保育院,物色优秀的苗子培养。林泮就是其中之一,受过这位叔叔不少援手,和他的儿子柏澈情同手足。

当然,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不是亲情。

柏纳德慢慢变老,色衰则爱驰,他需要新鲜年轻的男孩作为帮手,也许就是介绍给他的情人,也许是介绍给情人的朋友。

这种前辈提携后辈的模式,在保育院中并不罕见。

院长早就告诉过他们,虽然大家没有血缘关系,可一起长大就是缘分,今天谁发达了,就要提携别人,来日落魄了,别人也会拉扯他一把。

柏纳德因此替林泮支付了昂贵的补习费,帮他报了多项比赛,送他去参加夏令营,也替他置办衣服,a类大学的门槛何等苛刻,林泮再聪明努力,也需要一些额外的帮助。

假如人生有账本,他必然是林泮的第一债主。

但若说双方毫无感情,也未必如此。

柏纳德被情人分手,他并没有要求林泮替他挽留,虽然不看好萧曼,也没有置喙林泮的决定。他冷静地等待这个年轻人闯荡,直到头破血流,心甘情愿地为自己驱使。

而这一点,林泮也很清楚。

他的“自由时间”很少,两三年内没有起色,就会逐渐坠落。

“我已经放弃萧曼了。”林泮斟酌道,“事实上,我在考虑是否要换一份工作。”

柏纳德按灭烟头,不耐烦道:“别犯傻,我手头还有点钱,用不着你替阿澈付这个费用。”

林泮没有作声。

柏澈在胚胎时就做过基因筛查,结果并不理想,可柏纳德的分手协议写得明明白白,他只有一次机会,一个孩子。而彼时,柏纳德韶华不再,也没有稳定职业,几乎不可能再得到其他女性的青睐。

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柏澈就这样出生了,果不其然,他患有严重的免疫缺陷症,只能终身生活在无菌房里。

这是开支不算多,可需要持续终身。

柏纳德原本能和儿子过上富裕优渥的生活,但为供养儿子生存,不得不蜗居在小公寓,将其他支出缩减到最少:抽雪茄变成抽烟,喝高档红酒变成喝超市红酒,聘请保姆厨师到钟点工……钝刀子割肉。

林泮知道,柏纳德并不后悔孕育他。然而,柏澈一天天长大,却无法正常生活,只能在虚拟世界寻找朋友,这样的孤单落在父亲眼中,岂能不煎熬?

可基因治疗的费用太昂贵了,医保无法报销,于柏纳德而言也无力负担。

“你有钱的话,考虑我说的那个俱乐部。”柏纳德有意岔开话题,“一年三万的入会费虽然很高,可通常情况下足够找到合适的目标——女性的入会费用是十万,能付得起这笔钱的人,年薪至少过百万,就算不成,也会有像我一样的人,他们也会提供给你机会。”

林泮沉默。

柏纳德瞟了他眼,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看大的孩子,不由摇头:“你觉得八年很短,我却觉得很长,男人和女人没必要一辈子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呢?趁着年轻爱过、玩过、享受过,过三十岁收心做父亲,有什么不好?你以为‘丈夫’这个活容易干?看她一个个换新男友,钱都给了新人,最后留给你一个苍老贫穷的女人。”

林泮弯腰,摸摸茶几上的瓷杯,里头的茶都冷了。

遂走到厨房烧水,重新为他泡茶:“人各有志。”

“那你熬着吧。”柏纳德又点起新的烟,“不早了,回去吧,我这没什么事。”

林泮应了声,还是卷起袖子,简单打扫了屋子。

家务机器人只剩下两个了,只有最基础的功能,柏纳德的财务恐怕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好。

灯光昏暗,柏纳德沉默地陷在沙发里,吞吐白色烟圈。

烟气笼罩桌角的现金。

他知道林泮为什么这么给,柏澈的药物中有一盒最重要的抑制剂来源于霓虹市,是宇宙医疗的仿制药,公立医院开不到,只能从私人诊所采购。

他们只收现金。

“我走了。”林泮打包好垃圾,换鞋离开。

“路上小心。”柏纳德懒洋洋地应着,终究没有提醒他拿回这叠钱。

-

鹿露在按摩浴缸里花掉了大半个小时,才裹着浴袍爬出来。

哎呀,这未来科技的按摩浴缸可太有趣了,有冲浪模式,模拟征服大海,有暴雨模式,模拟雨中失恋,还有海盗来袭,投影一出,感觉自己像不怀好意的海妖。

她大开眼界,玩得不亦乐乎。

定制的床也很舒服,无重力状态下,人好像处于漂浮状态,没有一点压力。

鹿露躺得很舒服,这半点不掺假,可她还是……失眠了。

想想也是,虽然医院也是陌生环境,但在医院离,大脑的认知是陌生的,身体的感受也是陌生的,身心完全统一。家却不一样,大脑认为家是熟悉的环境,但身体毫无熟悉感。

陌生的床,陌生的卧室,陌生的家。

认知彻底失调,怎么都无法安心入眠。

鹿露翻个身,又翻个身,把自己当大饼一样烙来烙去。几十次后,翻累了,手指头都懒得动,可合拢眼皮,大脑依旧勤恳工作,丝毫没有下班的意思。

她无可奈何,艰难地爬起来,捞过床尾凳的书包。

拉开润滑过的拉链,拿出橡皮筋捆好的一叠信,沉甸甸的,就像她的心情。

鹿露深吸两口气,给自己鼓劲儿:反正也睡不着,看看好了,万一很催眠呢?她这么想着,笨拙地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纸张。

-

给我的宝贝女儿:

露露,今天是你睡着的第一天,妈妈却睡不着了。回想你刚出生的场景,到现在居然已经过了二十年,我还记得那个下午,五月份已经热得不可思议,你爸爸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出去买西瓜,结果半路被自行车撞了下,摔了个稀巴烂,只好去买汽水,冰汽水怕我喝坏肚子,买了瓶杏仁露,结果我才喝了两口就开始疼。

你爸爸吓坏了,借隔壁阿伯的车送我们去医院,还没到医院我就生了你。当时我就说,这孩子好养,给两口吃的就不折腾爹娘。这一点不错,你打小就乖,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谁抱都乐呵呵的,不怕生,不折腾人,真是个乐天派。

妈妈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就算我们不在了也不要害怕,以最好的心态面对生活。

还记得那首诗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

无论现在有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要害怕,勇敢地去面对。

爸爸妈妈希望你能够幸福快乐地生活,哪怕已经没有我们。

-

信很短,鹿露没多久就看完了。

有点小囧。

她出生的故事,妈妈反复说过无数遍,甚至振振有词说她的名字就是来源于杏仁奶,但鹿露不信——她奶说她妈怀孕的时候爱喝冰可乐,外婆说是预产期在六月,提前就取了名字,没想到她提前半个月就出来了。

鉴于老妈小时候总喜欢逗自己,鹿露不太相信她的说辞。

还有,她也太文青了,还引用普希金的诗,尬死了。不过,父母年轻的时候正是散文诗歌当道,席慕蓉、海子、顾城等诗人活跃的时期,大概这就是他们这一辈的习惯吧。

就好像鹿露生在互联网发展的年代,和同学们聊天,谁不懂网络梗谁就out了。

等等,out是几几年的梗了?09年??

鹿露生出迷思,立马打开搜索栏搜索。

连翻数页,才看到一条注释:【out、duang、yyds……21世纪初网络用语】

再定睛一看,这居然是一篇学术论文,正儿八经地研究文献:《互联网古早期语言现象追溯》。

她顿时悲从中来。

上一秒还嫌弃爹妈老土,她倒好,直接入土。

鹿露再也睡不着,飞快搜索“当代网络流行语”,学习新知识。

当代年轻人……没有什么新意,还是流行表情符号,一个个和加密的电报似的。

这有什么难的?鹿露觉得自己懂了,就是用符号来代指嘛。

会了。

她点开和林泮的聊天窗口,找到表情发了过去:【明天[小太阳][小太阳],我要去[挎菜篮的小女孩]】

很快,林泮的头像下显示“正在输入”。

但足足等了两分钟,他还是什么都没发过来?

鹿露:【?】

林泮:【您在看什么?】

鹿露挺自豪自己的好学:【我在努力适应现在的网络用语】

林泮:【所以,您的意思是?】

鹿露:【明天天气好,出门去购物啊,看不懂吗?】

公寓里,刚洗完澡的林泮忍不住揉揉头发,重重叹气。

半晌,还是回复她:【我想您理解错了】

鹿露:【?】

她马上切换页面,搜索两个表情符号的意思。

还真有人问,也还真有人答。

【一个[小太阳]是[大笑脸],两个[小太阳]=[小红帽],[采蘑菇的小姑娘]=[露营帐篷]】

鹿露:什么鬼?

继续翻解答,有答主非常直接,甩了两张图。

一张男人的上半身,一张男人的下半身。

她看看图,再看看表情符号,再看看图。

凝固五分钟后,她安静地关掉聊天界面,平躺进床上。

嗯,现在入土为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