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劳伦斯在内——古恩希尔德无比确信——哪怕那家伙名义上是钦定的负责人,当然,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那家伙几乎没怎么实地走过,也没有监督过任何一项工作的进程,但至少在拨款和分配物资这方面,劳伦斯的确是很痛快的。
“我亲自负责了如今蒙德的建设,先生,可以说你走过的每一条路,见过的每一处花园、走过的每一户人家,都是我的心血。”古恩希尔德慢吞吞地开口,“所以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有多少人希望我能去到一个更高的位置上——至少,这个位置不能比劳伦斯低。”
“但我知道我不能。”
古恩希尔德如此说道。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今的蒙德人民对我的崇拜和信赖,都是本应该属于王的东西,但是他们之中很多人忽略了这一点,他们认为引导他们的那个人是我,做出这么多正确选择的是我,而且因为劳伦斯那个蠢……咳,总之,相信这一套的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为那位王效力越久,他就越能理解自己曾经为高塔孤王宣誓效忠的父辈、越能理解自己放弃一切也要去追随女王脚步的大女儿……能为这样一位君王效力,为她分担最重要的那部分工作,而她的光辉伟业中的一部分会留下自己的名字,只是想一想,他的血液都会为此沸腾燃烧。
只是很可惜的是,目前能理解这件事的人还是太少了。
“我拒绝进入高塔,原因也在这里——我代替王做了太多事情,却不小心掩盖了陛下在这里面付出的心血,这是错误的,也是最让我痛心的地方,莱艮芬德先生……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莱艮芬德沉默了很久,没有贸然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过去高塔孤王的阴影仍在,也许是女王执意将自己的存在痕迹从他们之中剥离出去,也许是因为古恩希尔德的确足够尽职尽责……无论背后的原因如何,事实就是许多人更愿意信赖古恩希尔德,却忽略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位王。
甚至于,他们之中的一部分,真心实意地不认为高塔的那位王为他们做过什么。
这不曾因为劳伦斯的轻蔑嘲讽产生半分情绪变化的男人,偏偏因为这件事情生了怒。
“我当然可以进入高塔,更近的侍奉在我王的身边……但我知道,我不可以,因为我比起那个位置,更希望蒙德的人民记住王的存在,尊重王的付出,敬畏王的一切——”
古恩希尔德一字一顿的说着,他的眼睛里明亮的柔光被沉重而压抑的阴影彻底取代,他的神情没有变化,语气也没有变化,但是当这个男人坐在这里,选择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什么人的时候,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继续在他面前维持着轻松自在的气氛。
“我不愿意看到有人一边接受女王的偏爱与帮助,一边把女王的荣耀换成自己的利益,任何人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他说的还算客气,而莱艮芬德也隐约明白了这位前辈的警告。
毕竟对外的说法,酿酒的方法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与王没有半点关系。
——的确,若是没有对女王的忠诚和敬畏心的话,他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将这份功劳彻底纳为己有,毕竟女王的确如此吩咐过,他连那份负罪感都不需要亲自承担。
莱艮芬德不觉得这有问题,他们的陛下也不觉得这有问题。
可古恩希尔德唯独受不了这个。
“我们的陛下自始至终都更希望人类的事情交给自己处理,所以我想,这应当是她期待的结果。”莱艮芬德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认认真真回答道,“我们都知道什么才是真实。”
“是的,先生。”古恩希尔德耐心的重复了一遍,“我们都知道,但是,也是只有我们知道……故事的真相我可以告诉我的儿子,若我能活到那个时候,我也可以看着我的儿子告知他的孩子,那么更久之后呢,先生?一百年,一千年,你能确定在千年之后的蒙德,我们的后代仍能记住‘真相’呢?”
莱艮芬德若有所思:“所以,并不是您忘了或是懈怠工作,只是因为您单纯不愿意马上批给我那片土地——您担心我就是那个会与王虚与委蛇的叛徒。”
对方没有否认。
“你太聪明了,年轻人,聪明,灵敏,有头脑也有手段,也很适合为王效力。”古恩希尔德慢吞吞地回答道,“但是我还是不放心你,你的步子迈得比劳伦斯还要快,年轻是最大的依仗,但年轻也是最大的变数。”
年轻人很乖巧地低下了头,没有对这番话表达出半点的不满。
“我只是希望,我可以相信你,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