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与柳承午相处的久了,也算熟悉长期在苛责下的影卫该是怎样的习性,因此越想越觉得对方此举莽撞,想来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心里隐隐不安,便开始盘算着该怎么缩短之后行程,但余下的路途遥远,要让柳承午一个人赶路显然不可行,柳言目光微转,最后落在了传信使身上。
跟声名狼藉的四合殿不同,这位送信人长相清秀,眉目明朗,也不知是年龄小还是容貌嫩,看起来似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估摸着是出入江湖的经验不足,在听到医仙的要求后还愣了一下,
“您是说,想雇卦阁帮忙赶车?”
柳言这一路麻烦四合殿做过不少琐事,离开岐元时又将信物转送给单钰当做底牌,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把江卿的人情拿出来抵用了,所以只反过来商量到,
“你们江阁主之前欠过我的人情,如果贵阁愿意帮这个忙,我也可以倒欠个人情给她。”
虽然对于他这个大夫来说,就算真的赊下了人情,也只有需要看诊治病的时候才派得上用场,但医仙给出的承诺毕竟金贵,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份量极重,只是个小人物的传信使既没有接下这道委托的资格,也不敢自作主张随便推拒,应起话来就有些束手束脚的,
“先生勿怪…这事我做不了主,要不我先找上头请示一下?”
柳言无意为难这人,便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与他一起掉头返回刚刚踏出的郡县,在城门口等着传信使去找人转达情况。
柳言其实都没能等待多久,小信使就急匆匆地带着接头人来找他,告诉他这笔买卖被拍板定案了,于是柳言那对中规中矩的马匹让四合殿换成了擅骋的良驹,原先驾车的柳承午也同他一起坐进了车厢里,转而由卦阁指派马夫代为接手。
虽说初衷是为了让柳承午轻松一些,但有四合殿帮忙打点上下,之后的路程倒真的加快了许多,柳言见他们在出发前放飞过一羽信鸽,最开始还没想到是做什么用的,直到抵达下一个驻点,眼睁睁看着他们更换掉赶了几个时辰路的车夫和马匹,衔接顺畅地继续驾着马车疾驰前行时,才意识到四合殿早已让后边做好了接应的准备,根本没想让柳言一行有机会再碰到缰绳。
他们能够如此上道,柳言自然也乐得让柳承午歇着,由于确实着急赶路,去看望小家伙的计划就只能暂且搁置,四合殿的人做好安排后请示过医仙的看法,确认他对此并没有意见,也不介意往崎岖的野径小道抄近路,当即放弃了舒适只图快捷,使这一路变得日夜兼程起来。
经过马不停蹄的奔波,等柳言终于靠着软垫熬过颠簸,好不容易回到自家山头,离收到信竟只过去了两日时间,车夫在山脚的路口令马停住,他跳下车舆,转身向柳言禀报,
“柳先生,我们到了。”
柳言闻言钻出马车,松了松因为长途跋涉僵硬的筋骨,车夫看柳承午自觉接替过他的位置掌控住马绳,便抬起手朗声行礼,
“柳先生,在下职责已尽,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交代,就先行告辞了。”
他们先前的约定就是到山底,之后的山路确实不归四合殿负责,柳言有样学样地伸出手,与这位轮替了好几手的车夫回礼告别之后,柳承午便用劲一抖缰绳,朝着山中那间阔别已久的小屋继续行进。
。
深秋叶落,虽天气已入寒凉,但林间仍有无忧的鸟雀在婉转鸣叫,彰显出一派充满生机的闲适宁和。
而在这声声啁啾之中,有一名黑衣青年正悄无声息地隐伏在深僻的树影里头,他目光冷凝,神色专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条被杂草枯叶半掩住的狭窄山路。
静默间有羽妃头小雀停落在树梢,睁着乌圆的小眼睛左右张望,它离青年不过短短数寸,但却完全没有发觉身侧还有旁的活物,只惬意地在枝头停留了一会,就又抖擞着欣长光亮的尾羽飞走了。
卯金全程屏息凝神,没有被它引开分毫注意。
他在此地呆了将近八个月,从春到夏,从夏至秋,足以将这片属于新主人的地界摸得一清二楚,因此很轻易就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躲藏起身形,尽职把守着通往主屋的唯一路口。
这般日复一日,枯燥乏味,若是换作常人,怕是只会觉得难以忍受。
但对卯金而言,这活半点都不算辛苦。
其实何止是不辛苦,能像这样既没有任务也不受刑罚,每日只需要看守屋子照顾花木,实在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安闲日子。
更不要说主人在出门前几乎没有下达命令,反倒嘱咐他们打理好平日所需的住所餐食,最后甚至连那四合殿用来控制影卫的,本该每月一赐的解药都尽数交到他这个领头手里了,于是慢慢便让五人像被卸去了枷锁一般,哪怕值守时未曾散逸懈慢,心境上也不由松快了不少。
可惜最近几日,这种平静却被骤然打破,卯金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来处动静,双手则在不知不觉间略微收紧。
卯金当然知道自己所为其实希望渺茫。
虽然他的暗令不知为何没有作废,能够如愿通过四合殿送出信件,可要在偌大的江湖找到主人并非易事,卯金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往阁外联络,自然也就没法确定需要多少时间。
更何况这信就算真的送到了主人手里,对方也未必会在看过内容后选择返回,毕竟从来都只有主人支使下属来去,何曾有下属反过来左右主人行程的道理,卯金对此心知肚明,也已经为结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当远处出现奔急的马蹄声,听着似有人正驱车向着这里逼近时,这名影卫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卯金呼吸微顿,很快又在控制下放得轻缓,让自己与四周融为一体,他耐心隐匿于暗处,仔细聆听着由远及近的声响,直到那驾马车碾压过落叶闯进视野,能够看清赶车人是当初跟着下山的暗卫,而坐在他身边的正是主人之后,卯金才终于收敛起戒备,转而从隐蔽的藏身处一跃而下,垂首跪在道路一侧。
他的武功在柳承午之上,埋伏时又竭力消去自身的存在感,因此在主动现身之前,都不曾让专心赶路的原暗卫察觉出异常,柳承午从余光捕捉到动作时徒然一惊,忙用力拉拽缰绳令马车停住,他下意识伸手去护主人,但被他当作敌人提防的青年只是压低脊背,朝马车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方向,对着柳言恭谨行礼,
“属下卯金,拜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