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力脱掉身上被冷汗跟池水弄湿一遍的衣裳,艰难着往并不厚实的被褥里头缩,不仅是因为季节,暗卫的用物从来都跟舒适搭不上边,然而现在的情况对二十一来说却非常糟糕,他身上实在冷的厉害。
二十一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全是被池水冻着的缘故,他拖着鞭伤,又在水里撑了那么久,会变成感染发热十分正常,可这热完全是在消耗他身上的温度,二十一控制不住地蜷缩起身子,却仍被那如同从体内溢出的寒冷逼的不住发抖。
他背上的伤得过一日才许上药,此时只能生忍着,疼痛和寒冷变成叠加的折磨,在沉寂的房间里难耐到无法忍受,二十一用力闭起眼睛,试图想出些不相干的事来转移注意,这是二十一熬刑时的习惯,用专注默背的方式来减轻痛楚,即使其间的成效甚微,但怎么说也聊胜于无,只是这次与以往却有些不同,二十一闭上眼,还没怎么投入心神,便隐隐有绿意摇曳虚影,映出一片山林间的安谧悠远。
二十一曾侍奉过另一位主人,真说起来,那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许是因着在这前后的轨迹毫无区别,二十一始终觉得护王爷进山寻诊的那几日如同看了场梦般虚无缥缈,连虚实都没人能找来问,可即使觉得是梦,二十一对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也都无比深刻地铭记于心。
他记得新主人给他立的规矩,用竹箫做刑物打的手心,拿冰水敷过的淤肿。
他记得那几碗拿他来试的药,请罚后得到的鱼汤,用来照样子找的新采的药材。
他记得被拆开又重新包好的纸封,同桌而坐食下的粥,盛在碗里给他缓烫伤的井水。
二十一当然记得,哪怕他认主的时间不过一个日落日升,满打满算也才十二个时辰,可他是一直走在黑暗里,也将有一天会死在黑暗里的影子,那些由新主人馈赠的温柔何等珍贵,光是痛苦的时候捡点边角起来,便足以给予他抚慰。
他甚至曾经得到过名姓。
虽然在被新主人遣回王府的现在,二十一已经失去了继续拥有那个称呼的资格,但他到底还是把那三个字小心藏起,放在无人能触碰的地方仔细守着。
足够了。
被疼与冷反复折腾着,二十一的意识开始有些游离,他不经意抿了抿嘴,恍惚间突然觉得有些微的甜。
他从主人那,从柳栐延柳先生那得过的糖,那样干净的小小的一颗,脆弱的连咬下去都不舍得,可即使是隐在那么重的疼痛与血腥中,仍然能让人尝出甜来。
就像他知道那是不可触碰的虚妄,可无论如何,那也足以在剩下的苦痛里,给予他微不足道的希望。
这样就足够了,二十一想。
第36章
柳栐言在向城门走的途中慢慢适应那两匹马,其中一匹还没完全成年,看着个头稍微小点,柳栐言就逮着它进行接触,他前世见过公园里拿来载人的马,但却没有上前摸过它们,这次有了机会,一不小心就上瘾了,在放下大半心里防备后更是想要试着骑上那么一骑,等出了城镇道上什么人了就找了处高石头垫脚,在柳承午的护卫下跨步坐上了马背。
然后柳栐言刚坐上去就后悔了。
没有马鞍的马匹没办法一下找到稳当的坐法,柳栐言方才因着好奇无视了那人的请求硬要坐上去试,现在坐在上头了便觉得自己随时可能摔下去。
倒是柳承午定了神色,他适才听到主人说要骑这没鞍的马时显得十分紧张,但求了半天也没能求动,只能按着命令护主人上马,现下真坐上去了,他反而又沉下心来,将缰绳转了一圈攥在手里,稳稳控制了那匹马的行动,许是看出自己主人是初次骑马,忍不住开口想让主人放松,
“主人,”
柳栐言正努力适应这奇异的高度感,忽听柳承午喊他,低头就见那么黑漆的一双眼,沉稳而又坚定,竟是第一次在柳栐言面前露出了暗卫的傲气,
“请主人放心,便是这马受了惊吓,承午也能做到护您毫发无伤。”
柳承午说的护主周全,自然不是口头上随便说说而已。
本来就称得上温良的马匹,又由他限制了行动范围,柳栐言找到合适的坐姿后在上头坐妥帖了,见那人圈着截马绳又缓又稳地行在身侧,就觉得青空朗日万物昭昭,像这样走上一世也没什么要紧。
只是感慨归感慨,前后不过十来分钟的事,柳栐言还是暗自咽回了那句结论,柳承午听到主人喊停,便引着那马站定,他的主人试着挪移了几分,身上仍是不得劲的样子,就无奈叹了口气准备下马。
他们走的速度极慢,磨倒是磨不到什么,可没置皮鞍的马背骑起来总是有些硌,坐的越久越难受,柳栐言初时没在意,后来就觉得麻的有些疼,自然就不愿意继续坐着,柳承午听到主人说要下,见没有马镫可以借力,周围望去又无高石做阶,当即就单膝跪下,接着又怕不够稳当,还要往下倾了倾身子,将上半背脊与肩膀一起置于主人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