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当是他的名字,林江想,本该是仆从身份的人在坐下后垂着眼,沉木似得安静,却并没有太过不自在,倒像是正在或已经习惯了这样,林江腿并腿膝盖挨膝盖地坐着,在座上的三个人里显得最为别扭。他虽做好了决定,却苦于不知要怎么开口才能不惹得烦厌,只能拧着眉苦苦思索,结果倒被店家利索端了两碗糖汁过来的动作分了注意。
从他们来之后并没有人示意过要点食,是以只可能是那位等在这的先生事先多点了他们的份,林江茫然地看了看勺尖,忽听得边上传了几声不清晰的耳语,等他再抬头时,那名黑衣男子已经被轻易劝服,只谨慎地在另一人的温和注视下小勺小勺地舀糖水喝。
林江大多时候只在街上看到过随身跟在富家公子哥后边的侍从,而像眼前这样的情景便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见,他一时觉得奇怪,但又想不出是什么地方奇怪,只好干瞪着发愣,先前看着人吃东西的那位察觉到视线后瞧过来,却是先朝想要跟着停下的男子安抚似得拍了拍,等对方迟疑了一会继续饮尝那一小碗甜食后,才语调平和地朝林江道,
“你家里可有病人?”
提问的人说的轻描淡写,可这突兀的一问直逼内里伤处,林江毫无防备,蓦地就从后背窜了一阵战栗下去,他惊惧而警惕地睁大眼睛,倒让发问者反应过来地进一步问到,
“方才见你从医馆里出来,可是家里有人需要医治?”
林江竭力戒备,那位的神色便温悯起来,仿佛长兄遇见遭受苦楚的幼弟,他朝林江露了个极浅的笑,里头的柔软如春雨无声润物,容不得人违心推拒,林江听得那人道,
“我遵师父的嘱咐出山游诊,你若家中有人生了病症,可以让我试着看看。”
再繁华之处也匿有穷苦。
主从二人跟着前边矮小的身影从暗巷子里穿过,一条街一道屏,等七拐八拐地绕了几处弯之后,先前在闹市中的声势就淡下不少,换了另一般的响动。
周遭略显静谧,但到底没有柳栐言先前所想的那样荒凉,不过是住久住旧了的故居,每户人家的墙根相挨,朴素的实门与无装饰的屋檐,氛围看起来倒与他那位于山中的屋院有几分相似。
给两人领路的孩子推开了自己家的门,柳栐言在路上问了他的名字,双木林姓,加个江水的江,林江今年不过十一,然而家中却已没有父母支撑,只有个年幼的妹妹。
仅剩的,唯一的,林江重要的亲人。
可现下那个方才五六岁的小娃娃正红通着脸颊躺在床上,她身上发热,不盖被褥又觉虚寒,只能缩在被子里艰难喘息,柳栐言比原主要有医德,见状便不做耽搁地上前把脉,顺道替人抚开那些被汗润湿贴在脸蛋上的发绺。
比起柳栐言前世见到过的孩童,林满看起来要瘦弱的多,只是那完全露出来的面容虽还未长开,却已经有了几分雏嫩的秀气,若是等她日后长大了,必然会是个讨人喜欢的漂亮的小姑娘。
柳栐言仔仔细细诊过一会,却是微蹙了眉,直接招呼柳承午过来,从他随身带着的行李里翻出一小瓶药。
疑难杂症还算不上,只是之前用的偏方都是乱开,害得那么些时日全凭其自己在硬抗,可这种岁数的孩子本就十分娇弱,如此折腾一通下来早已耗尽了精力,如果不先借点支撑给她,怕是按症状配出的药喝下去了也没什么用。
柳栐言倒出两颗药丸给人用水喂下,在使毒或用药上,由原主琢磨出来的好用玩意多了去了,而他现在喂的这个甚至都不算什么稀奇,通俗点说就跟百年参一样,是在极度虚弱之时拿来吊命用的。
可这吊命之法只是拿来应一时之需,并不能治本,柳栐言飞快在脑中列好了连串药材,却没成想林江因着家中清贫,根本没有余钱能买纸笔,而他出门在外能简则简,更是没想过要捎带上那些文房,顿时连药方都写不成。
不是没想过让林江找邻里问问,只是用来写字的物品对穷人家来说担得上是奢侈,想来十有八九是借不到什么,柳栐言无奈叹息,再抬眼便直接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承午,你去抓药。”
若无法写,就只能记,除去他得留下来照看的原因之外,在他们之中,柳承午的步程显然最快,至于麻烦倒不是没有,这张方子里头的药材数量比起以往确实偏多,对初识医理没多久的柳承午来说也有些难度。
柳栐言从头到尾念过两遍后才试着去问,他本着让柳承午把记不住的地方提出来后再做重复的心思停顿片刻,结果那人却神色平静,无比肯定地朝他应了一句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