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主人在此地逗留二十来天,来仙居楼看诊开药之余,时常会顺道过来拜访怀洛,由柳栐言给他说些路上的见闻解闷,而柳承午性子寡淡,向来不擅接话,通常只在一旁同听,并不参与其中,他起初尚且没有什么感觉,可等次数慢慢增多,他的主人与怀洛相处愈发和睦,便莫名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此事并非柳承午本意,但他日日在侧旁观,眼看着怀洛陪伴主人左右,夺取主人注意,如玉的美人顾盼生辉,不自觉便在心中将自己和对方做起了比较。
可论出身,怀洛虽是青楼乐籍,但目前仍存清白,愿意为他一掷千金者数不胜数,担得起旁人敬称一句公子,当然比连户籍都没有的,身为暗处影子的柳承午要清贵许多。
论才情,柳承午是向主人学过岐黄,也渐渐能够摹写认字,但都不过堪堪摸了个皮毛,除去这身武艺勉强能值一提,其余又有什么长处,能比得上怀洛自幼临学受尽熏陶,文擅诗词歌赋,艺能饮酒烹茶,风雅斯文样样精通,又能言善道,待人进退有度,不管谁来都挑不出错处。
而若是论长相样貌……柳承午抑住辛涩,黯然垂下眼眸,他不过是小王爷拿来充当诊费,被主人随手收下的一把兵器罢了,刀锋或许尚可,颜色却平平无奇,哪像怀洛那般夺人目光,颦笑皆如画,每每与主人站在一处,便一个皓明如云上月,一个清艳似水中花,即便让柳承午来看,也不得不承认二者珠璧联辉。
更不要说怀洛也曾试着向柳承午搭话,瞧起来分明是怀揣善意的磊落坦荡,柳承午理智上明知如此,却无法控制自己在看到他与主人亲近时感到不适,暗地里生了嫌隙,便越是去想越自惭形秽,将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
可就算如此,柳承午也控制不住心里愈演愈烈的排斥与抵触,他听怀洛复又说起秋桂,讲瓶中枝条是从园中开的正盛的桂花树上拗来,若先生喜欢,也愿替他去选几枝相送时,不知怎的便翻涌起些许不悦,觉得自己哪怕处处比人不过,也不应当什么用场也派不上,连主人想要枝花都得借怀洛的手,因此还没来得及仔细思忖,就已在冲动下一反常态地主动出声道,
“主人若想要桂枝,属下可前去折取。”
他突然插话,将侃侃而谈的怀洛陡然打断,使其滞愣半晌都没有动作,茫然间甚至没能开口婉拒,而柳栐言不曾知晓其中弯弯绕绕,只当那人是在屋内无事可做觉得乏闷,想要出去稍作走动,于是就笑着顺了柳承午的意,点头让他自行来去。
柳承午正被一时的劲头冲溃冷静,如何还有平日里的沉稳,他从主人那里得到允许,便低低应了声是,接着却连丝毫的斟酌都没有,转头就推开一扇合闭的窗户,利落轻巧地从中跃身而出。
这间厢房离地得有几丈之高,怀洛亲眼看见柳承午不要命似的直接跳窗出去,当即被他骇得不轻,忙惊慌失措地赶过去探看情况,只是柳承午用上轻功后速度极快,等怀洛抵至窗口,哪里还寻的见他的踪影,本以为会见血的怀洛看着空落落的地面哑口无言,他知道冬青面对柳承午时总有畏惧,却没料到对方真的不是普通侍卫,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而在他愣神之际,柳栐言已同样来到窗边,向着窗外稍微看了看。
柳栐言虽然也没料到柳承午会如此行事,但见怀洛一副不敢置信、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有点忍不住想笑,对那人的反常倒不以为然起来,气定神闲地安抚到,
“没事,他找得到桂花树在哪。”
怀洛迷茫地啊了一声,被柳栐言避重就轻的说辞给弄懵了,他站在窗边,一时弄不明白是跳窗厉害还是找得到桂花厉害,不过等他慢慢回过神来,正正好看清柳栐言那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引以为傲的神色时,忽然就没有了继续计较的心情。
往日他在柳栐言面前展示过才艺,也卖弄过学识,由于总能从先生那里得到称赞,怀洛还以为对方对自己已经算是另眼相待,可现下再看柳栐言因为柳承午出现的反应,才知自己其实完完全全弄错了。
那是视对方为所属,乃至于与有荣焉的神情,和面对他时客气而礼貌的夸奖全然不同,怀洛忽然意识到与他们二人相处的这段时日里,柳承午虽然不怎么参与其中,对他来说存在感极低,但在柳栐言心目中的地位却从来不曾动摇过,可笑他还自以为是,觉得有机会能分走柳栐言几成重视……怀洛颓然之感瞬生,他伸手撑着窗台,在柳栐言的注视下勉强牵起个笑容,这才略有些僵硬地返回书桌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