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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茧之中 藥師 811 字 2023-09-03

白日里不过是个小小侍女的她,在夜晚便可成神。

从她的笔尖之下诞生了各色的美人,无数高大英俊的武士,华丽的城池与丰饶的大地,军队的旗帜在山头飘荡。呼吸成风,墨滴成浪,神山富士和辽阔无垠的大海,海浪中小小的渔船与天空飞翔的龙神。平淡无奇的纸面,轻易地造出了一片远比被重重纸门和屏风拱卫起来的狭小房间广阔得多的天地。

画完了前辈们想要的画片,阿七迟疑着,在最后的一张白纸上绘出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屋舍,和在屋舍边被火焰惊吓到的纤弱少女,厚厚地外裳笼罩着她,但仍露出了那张略带缺憾的面孔。

而一位穿着伴缠衣服的高大青年温柔地将她扶了起来。

那是唯一一个,在看到她的脸孔之后,依然能对她温柔微笑的年轻人,明明是夜晚,万物朦胧的时刻,但对方的眼瞳在火焰的照耀下宛如宝石一般闪闪发亮,漆黑的头发被映照成了华丽的金红色,连那身陈旧的伴缠衣服,看上去都像铠甲般的英武。

然而,他们不过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罢了,侍女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但阿七仍然不可抑制地喜欢上了这个陌生的青年,哪怕他只是个地位很低的鳶工,每日的工钱还不够买下几张她随手写画的纸张。

如果能够再见面就好了,然后,就去问一问对方的名字吧。

接着,也许便能在休日的时候相约于月下的街头,漫步在灯火阑珊的小路上。

他会不会再对自己笑呢?那只粗糙的手掌是否依然那么暖和,能够驱散自己肩头常年凝固的,来自夜晚的清冷寒气?

阿七不知道自己所祈愿的一切是否会成真,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只会坐在书案前傻笑空想的话,多半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因此,年轻的侍女开始频繁地从府邸外出,即便这是她从前最为讨厌的事情。

但她只敢在偏僻的小路上盖着外裳安静地行走,去询问陌生的行人显然是件不可能的任务,更别说阿七对心上人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根本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问。

她最初试着在鳶工们的驻地外停留,虽然费力张望,但来往的都是些面目黧黑,声音粗鄙的男人,甚至好几次差点冲撞到她,试图掀起阿七的外衣看看到底是谁的女人。被惊吓了的侍女因此不敢再靠近那些驻地,她能够寻觅的场所更加狭小了,最终,少女在一处失火的屋舍外看到了忙碌的鳶工们。

奔跑呼喊着的男人们完全变了个样子,不再嬉笑怒骂着调戏女人,踹倒瘦弱的路人,而是训练有序地传递水桶,挥舞竹竿和磨亮的铁钩,将熊熊燃烧的屋顶勾下,免得过于旺盛的火焰被风吹向隔壁尚未着火的建筑。

湿淋淋的布料包裹在健壮的身躯上,勇武的男人跨过火焰,从里面救出屋主的财物,或者深陷在火焰中的孩童与老人,偶尔也有不幸未能逃出屋内的女子。

和那些腰间佩剑,总是面目森冷的看着平民们的武士相比,这些不惧火焰的鳶工们是多么的夺人心目啊。

一想到自己的心上人也是其中一员,侍女便看得更加入迷了。

阿七站在许多围观的人们中间,就那样痴痴地驻足观赏了许久,许久,直到火焰熄灭,漆黑屋梁上的最后一道硝烟也在水和沙的交织下被掩盖为止。

这才发现夜幕已经低垂的阿七,不得不迈动僵硬的小腿,拼命跑回府邸。

那次她被骂得很惨,不过侍女并没有因此吸取教训。她找到了新的爱好,除开在夜晚的灯下书写和绘画之外,阿七渐渐着迷于围观火灾。

只要是外出的日子,她走在路上的时候,总会热烈地期盼着耳边能响起动听的铛铛声。侍女当然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能见得了人的嗜好,因此从不向任何人提起。

不过,阿七毕竟是个居住在深宅内院的侍女,每月能够外出的日子也是有数的,想要在那样的时刻刚好遇到火灾,其实并不容易,因此哪怕过了两三年,她见过的火情也能用一只手数过来。这还是因为海边的城镇风大,灯笼总会被风吹坏,经常出现火灾的缘故。

对此,除开感到遗憾之外,阿七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光明正大地白日外出,便已是她能做到的最大努力。

休日之后的第二天,雾气依然笼罩着城镇,是与以往沉闷的日子别无二致的日常。内宅女眷们的娱乐很少,更换漂亮的衣衫,吟哦美妙的和歌,欣赏院落里盛开的花,雨水从瓦片上滴落的景致,和侍女们唠叨府邸里的诸多琐事,打听一些街上的传闻,看看外面买回来的画片,便已经是她们能够得到的全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