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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宁一怔,从未在张蔚岚脸上见过如此悲恸哀伤的神色——一方城府深沉的郡守,半辈子木偶衣冠的臣子,也是爱子如命的老父。

爱妻离世,长子疯癫后的这些年,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的。

羌宁看着他的脸,颓然而苍老,浓重的悲哀刻映在下撇的嘴角纹中,一像目光迥然的精明模样退去,只剩下混沌浊然的疲惫。

“如果此刻及时挽救,兴许还有些希望。”林冬阮看着张蔚岚,说道,“一直延误下去,令郎怕是……”

“吾儿年少时,所有人都夸他有谦然高节的君子之风,无论是家中长辈还是府中奴仆,都夸不绝口,谁曾想……”忆及当年,张蔚岚嘴角扬起一抹苦笑,“离寒不幸,疯疯癫癫的,再没了当年的体面。”

林冬阮只道节哀。

“那日街市,吾儿冒犯了殿下与您,实在是疯癫之人不懂礼数,要是他不疯不傻,想必也该是谦谦君子的和煦模样,怎么可能大庭广众之下欺凌他人。”张蔚岚咬牙,气得不轻,“我恨,恨当年领着离寒去见先帝,恨自己无能,留不住念慈也留不住离寒。但……今日,我的离寒终于回来了。”

张蔚岚的目光渐渐抬起,看向面前的二人。

“殿下,帝师。”他目光中隐含着多年的苦心孤诣,心问口,口问心,“老夫想要治好离寒,不是要他这样在疯癫中延年长命,是要他彻底清醒,可以自控自己的言行举止。若是治不好,徒留虚无的寿命,这不是恩慈,是害了他,害了他啊!我的离寒被困在这具行尸走肉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犯傻事做错事,该是多么痛苦难熬!他该活的有意义有志向,该为国报民,做一个有公义良知的正人君子……而不是像这样,纨绔混账多年。”

“无论做何抉择,令郎都不会怪您。”林冬阮言语中带着敬意,说道,“拳拳天下父母心,您已然尽力。令郎余下的时日里,定然也是心怀感激的。”

“老夫知晓帝师医术高明,但这次,我替我儿拒绝帝师好意,放手吧,让他归去,不要再在这世上受苦受难了。”张蔚岚痛苦克制地看向摆放爱妻排位的屋子,那里面,还有他即将离世的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