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那个冬天特别长,长在寒冷,也长在变化。
喻呈中午放学回家,看到喻翰景在那里盛饭,一边换鞋一边问:“我妈呢?”
喻翰景回答:“楼下,你常阿姨那。”
常苒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出门,宋西婧日日下去送饭,趁机聊几句,想带她出门,可她脸上总沾着油彩,不断画一些灰霭的、恣纵的画,她怕她想不开,也劝她想开,想想还有小孩。
过了一会,宋西婧上来,一进门先叹气,看到喻呈在,又转笑,不叫他看见那份沉重:“回来啦?小潭呢?”
不知道讲的是哪个。
“潭宁栩中午好像去小舅舅那里看书,潭淅勉的话……不知道。”
事实上,潭淅勉很久不来了。不仅中午不露面,平日在学校也很少碰见,他好像又不上课了。
喻翰景停下筷子:“见到他还是让他来家里吃饭,外面吃不好,再说现在这么冷,回家睡一会,下午才有精神学习。”
喻呈扒着米饭,也不敢说在学校也见不到人,只是下意识接:“知道了,爸……”
说完发现帮人瞒了。干嘛要帮他。不知道。
但还是领了提醒人回来吃饭的任务出门,下午心思重,数学练习卷最后一题做错了,惩罚自己再做一遍。课间跑到理六班找人,座位是空的。
他平常也不跑理科班,谁也不熟,在门口欲言又止好几回,正好碰到从卫生间回来的费岷,这人湿着手:“年级第一?稀客啊,找潭淅勉?”
喻呈看着他,有点紧张:“嗯。”
“他又找你麻烦了?这人……”费岷笑一声,“不过下午没见着人。据说他最近在校外混呢,好像是新街口那边的什么舞厅……南山舞厅好像是……”
一句话没说完,上课铃响,喻呈被解了穴道似地立刻说“谢谢”,然后跑回班里去。
下课后本来该去补习班的,偷偷跟老师请假没去,可能是在潭淅勉的“模范带头”作用下,他撒谎也没那么难了,只要不当面瞧着他,只是隔着电话,听不出心虚来。然后跑到新街口,每次到这都迷路,问了人七拐八拐,才在一条隐蔽小路找到什么南山舞厅。
时间有点早,刚开始营业,没什么人,桃红色的灯牌在那里闪,像女人抛媚眼,把喻呈整得羞惭,又低头看自己蓝白整洁的校服,觉得格格不入。
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眼镜一瞬间起雾,只能先看到头顶彩色的灯球,转得人头晕目眩,地板有点硬,每走一步都咣咣响,空气里是烟酒混合的气味,他下意识皱紧眉头。
陈旧的木质吧台,一列列棕色的酒,啤的洋的什么都有,一个寸头在里侧擦玻璃杯,手腕刺了一道纹身,好像是蛇。喻呈察觉到危险信号,不知道该不该进。
砰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惊得喻呈倒退了一步。
右边的台球桌,有人恰好侧身,把正在持杆打球的人让出来了。是穿一件黑色卫衣的潭淅勉,脖颈上多了条银链子,袖口几乎卷到最上面,露出完整的结实的大臂。耳钉在灯球下十分刺目,像爆裂的闪电,划亮喻呈的眼眸。
潭淅勉从台球桌上支起上半身,给台球杆头打了一下巧粉,再次伏低,测线,眼神凝聚,像擦出火星的火石。
砰
又进一个。
这人聪明。
“会”到“很会”之间的距离无非是这个人愿不愿意用心而已。
周遭瞬间腾起鼓掌叫好声,把喻呈的喊声完全淹没了。
“潭淅勉。”
细弱到几不可闻。
他走近几步,从厚重的围巾里将嘴巴完全露出来,深吸一口气,试图放大音量。可猝不及防,刚刚的欢呼声倏地静了,这一声骤然响彻舞厅。
“潭淅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