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赣两州远离京都,不如京都繁华。
京都到处都是勋爵人家,靠着祖上荫蔽就能混得一官半职,因此龚赣当地的士族,不如京都那般重视家族门风,崇尚士农工商。
他们并不只看重为官一条路,家族子弟擅长读书做官的,他们会全力培养其读书为官,花钱为他们打通门路。不喜欢读书识字的便培养他们为商贾,两头都花重金培养。
一手握权,一手握钱,经过百年传承,门阀底蕴极厚。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家族就会根据情况,将所有的证据齐聚一人或几人,东窗事发后,他们只将那些人推出去顶灾,之后会全力弥补其妻儿父辈。
所以,从大琅建朝至今,龚赣两地的门阀士族从未变更过。
如今门阀士族壮士断腕,找了替罪羊,两州的官吏未曾有一个攀咬到梅家,南方之地最大的士族梅家似乎干净得纤尘不染。
只要梅家不倒,就能培养出新一批蠹虫,专吸食百姓骨髓。
顿了顿,他道:“钟毅呢,审问了吗?”
钟毅是钟鸿才的儿子,未曾入仕,是龚州有名的官僚子弟,一向以他父亲为傲,作风处事肖似其父。
因其父与梅家的关系,一直以来以维护当地士族与梅家的利益为己任。
说得难听点,他们父子是梅家的看门狗。
宣瑛点头:“审问了,以他对梅家的忠诚,他怎么可能会供出梅家?但他供述了自己犯的错,言语间更是为自己父亲开脱,可以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很深……”
他话锋一转:“在王善父子的供述里,钟鸿才只是个依附梅家的菟丝花,靠着老实卖乖在梅家的支持下,坐上刺史之位,他未曾直接参与到侵吞赈灾钱粮、打杀灾民的案件中,但水云镇行刺我们的事情,他是策划者之一……”
王善父子瞧不起钟鸿才,言语间对其尽是鄙夷。
但无论是哪一方,都可以看得出来,钟鸿才与梅家渊源颇深。
祁丹椹若有所思道:“我们也该去见见这位刺史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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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天牢深处,豆点儿微光被浓重黑夜包裹着,头发半白老者跪坐在光影中,看着那抹微弱的可有可无的豆灯陷入沉思。
他的一半脸隐藏在浓重的黑夜中,一半脸被豆灯照得清晰可见。
面对着眼前两位年轻人,他沉默着。
不辩解,也绝不认罪。
宣瑛坐在铺了软垫的圈椅中,异常明亮的琥珀色眼眸注视着沧桑憔悴的老者,道:“你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钟鸿才道:“殿下不都查出来了吗?下官交不交代不都一样?是下官无能,导致灾祸频发,下官认罪。至于其他的事情,下官什么都不知道,也无罪可认。”
他只认罪自己无能,至于其他的贪腐、受贿、屠杀灾民、刺杀钦差、截杀皇子与朝堂四品官员等。
他一概不认,无论认下哪种,都是死罪。
宣瑛哼笑一声,道:“朝廷赈灾,钱粮被官吏、士族、富商联合起来贪污,底下的人屠杀灾民、抢劫灾民的粮草,你敢说你一点也不知晓?王善招供出,你负责策划在水云镇截杀本王与祁少卿,你又当作何解释?”
钟鸿才满脸写着冤枉,痛心疾首道:“殿下,冤枉啊,下官日常有那么多事物需处理,至于户部两位钦差如何派发赈灾粮,底下官吏如何赈灾的,他们悄悄背着下官贪污了什么,下官着实不知情。”
宣瑛查过,钟鸿才府邸确实无任何贪污的东西,他本人也不受贿。
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只想当梅家的狗,用权为士族搜刮民脂民膏。
钟鸿才喊冤喊得痛彻心扉:“他们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与下官无关。至于刺杀殿下与钦差,更属无稽之谈。当日王司马说有暴民动乱,要下官派兵,下官就调兵了,谁知道王司马竟然是想刺杀殿下,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他狼子野心胡乱攀咬,竟然将所有的罪过推到下官身上,下官冤啊,求殿下明察……”
祁丹椹看着钟鸿才声泪俱下,若是再逼问下去,他怕是要以死明志了。
他忍不住唏嘘道:“既如此,我们就不谈贪污赈灾医粮、截杀皇子、杀害百姓、贪污受贿等事,那我们谈谈钟大人为何要暗中帮我们呢?”
豆灯闪耀了一瞬,钟鸿才面露古怪之色,夹着几分奇怪祁丹椹为何这般问的惊诧,几分被戳破什么秘密的窘迫,几分他乡遇故知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