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他死后,受至百千万劫,于尚在人间者无用。

那还不如不死,起码这样所有病苦灾厄都将仅付诸于他一身。

沈家所有人都能继续他们美满尽情的生活,他的徒弟也能不再居于明月崖这天地间逼窄狭仄的一处偏隅。

从前谢印雪是这么想的。

现今,他不愿死,则还有另一重原因。

当第八日的黎明时刻到来之际,谢印雪直起酸痛脊骨,在狼狈落魄中抬眸,透过被汗水浸湿耷下的眼睫看向石道出口,于是他又撞入了那双幽沉晦暗,独独在注视他时会燃起温度的眼瞳。

谢印雪还记得它本来的颜色犹如万物焚烧之后的灰烬,唯剩黯淡、枯败、死寂。

今朝再度对望,谢印雪只觉它比世上最古老的宝石、埃及法老的钟爱、被书写盛赞其“色相如天,或复金屑散乱,光辉灿烂,若众星丽于天也”的青金石还要漂亮。

他沉默地望着这双眼,未有一刻挪目,任由这双眼的主人将他腹中还剩的脏器掏净,最终连跳动的血红色心脏也一并托出,放到审判之秤的左端上。

右端轻柔如云的鸵鸟羽毛完全压制不住心脏的重量,朝上方高高抬起。

卞宇宸见此情形瞠目惶惑,怔忪莫宁,因为他和谢印雪一样的他们的心脏已被罪孽深浸,比真理之羽重太多太多。

这一幕同样落在谢印雪的余光内,他却仍然不肯分出一寸视线,去瞧瞧这几乎等同于宣判他死刑的景象,仿佛他要把这残灯般余生都浪费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视中。

时间和空间在此刻好像失去了界限,谢印雪感觉太短,卞宇宸觉得太长,而早已离开了这座圣殿的陈云、吕朔、詹蒙、李婵衣……那些人,他们又全重新回到了这里。

不过他们变得很小,小到仅有半截小拇指那么丁点大,刚好能站在天平的横梁上,从装着心脏的左端托盘处快速跑向装着真理之羽的右端托盘,就如同有人在这道横梁上建了条方便通往高处的台阶。

恍惚间,卞宇宸似乎又看到了他们所有人,踩着盘旋向上的石梯走进穹顶那方盈盈的蓝色中的画面审判灵魂罪孽的天秤也在那一刹,与真理之羽达成了两端平衡。

诚如圣殿墙壁上最初的箴言:

【此处即为旅途的终点。

神已为你指出三条道路:

是前往来世?

还是重回人间?

亦或被深重的罪孽所吞噬?】

所有人都走上了他们应属的道路。

兽首人身们将心脏放回谢印雪和卞宇宸的胸腔内,又往里头填入芬芳的香料,在肌肤上涂抹松香,最后捧来亚麻布条从双腿起始,一圈一圈将他们缠裹起来。

这一瞬,谢印雪想到了明生。

他很好奇,明生死前最渴望看到的,是不是也是所爱之人的眼睛?

卞宇宸曾说,明生想用自己的命去换心爱之人的命,那被救下的明笙,知道明生为她做的这一切吗?

她是一无所知?还是顺水推舟,利用了明生?

如果是后者,明生又知道吗?他知道了,还会心甘情愿吗?

明生所思所想,谢印雪猜不透。

他只知晓自己是情愿的。

古埃及人会在圣甲虫心脏护身符底部刻下亡灵书的第三十章,在双手被束缚住前,谢印雪轻轻抬起右臂,抚着胡狼兽首的吻部,再一次唤出那个像是也刻在他心脏上的名字:“步九照。”

“我说你不好看,我不想看,不因为你如今的模样,而是因为我觉着,你自由的样子才是最好看的。”

秦府别院里戴着面具狂放肆意、恣睢无羁的厨师阿九;赫迩之梦号上被他屡次揣翻烤架吃不上烤肉的船长;永劫无止学院内垫着脚来牵他手的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