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盛源银号面向平民百姓,老板又是闾左出身,生意做得迁就随和、只图薄利,存贷各项都更多替顾客着想。
因此,盛源银号在市井小民里风头极盛,又因信用好、讲义气而名声大噪,许多朝廷官员都知道了它,纷纷把自家银两存进盛源号。
“只可惜、常言道:月满则盈、水满则溢,物极必反、盛极终衰,就在盛源银号发展到最鼎盛时,那老板盛初,却在从西北返程途中遭遇了意外”
茶博士又拍醒木停下,扇子轻摇,端起茶盏来喝。
围坐的茶客被他吊足胃口,纷纷端着自己的茶牒挨挤到竹席前,一边催着他快讲,一边掏出铜板、倒豆子般泼入铜水盂。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足一刻,茶博士才笑着重新开扇:
“想当初,在那西北黑水关外,有一鸣凉山,山势陡峻、奇峰耸立,马帮沙匪聚集,领头一人姓张名狂,因使一手好刀而得外号狂刀。”
“其人黑面虬髯、颊上两道交错刀疤,生得牛眼马嘴、凶悍异常,来往行人客商无不闻风丧胆,但见张字大旗,皆尽四散逃窜”
盛老板是今年春四月去的西北访友,结果一直到七月底,京中妻女都不见他回,写信去问,友人却说盛初就在他家待了三日。
盛家人这才慌了,忙派人沿途去寻,又请人两地报官。
没多久,就有一队从黑水关入的西域胡商南下,也给盛家人带回了盛老板的遗骸他在鸣凉山遭遇马匪,三个月前就已客死他乡。
若非八月初,有场沙暴经过黑水关,那队胡商也发现不了被掩埋在重重黄沙中的盛初。
被发现时,他的头颅被砍下、身上更没一处好肉。跟着的两名随从、三个武师更是死状奇惨,遗骨都没法拼凑。
茶博士说到此处,忍不住太息掩面,作出哀哀之语:
“可怜盛老板一生为人仗义,到最后,却落得这般凄惨下场。当真是好人无好报,苍天不开眼。”
众茶客也是一片慨叹唏嘘,倒有几徒好事者,脸上一团下流笑、歪斜在座位上吐着瓜子壳:
“剩下他那年轻漂亮老婆,可怎么办唷?”
茶博士饮罢一盏,才轻咳一声继续:
“那盛夫人一介弱女子,既不识字又不懂经商。虽占了个银号老板娘的名,内里却对银号上的事一头雾水,只得一应托付给号上的总库司理。”
总库司理是钱业内的一种专称。
其下还有一副司理并正副司库两名,这四人主要负责钱庄银库的收纳与开拨。
与素日出现在钱庄、银号柜台后,给顾客登记、发派庄票的掌柜或者江南有些地方成为“档手”分属台前、号后两个隶属。
台前属于外柜,号后隶于内库,都单独对东家负责。
在盛源银号这儿,除了作为东家的盛初一家,就是这位总库司理的权力最大。
那位盛家娘子……
顾云秋想了想,好像在某回王妃的生辰宴上见过:
她年纪比盛初小五六岁,是个腼腆羞怯的小妇人。与那些商贾、世家大族的女子不同,在这种宴会上,她甚少主动与人结交攀谈。
盛初一离开,她就独自静坐桌旁。
能养成这般性子,大约也是盛初在外主持一切的缘故,有丈夫撑着,她自可安心在后宅里做她的无忧夫人。
如此一来,盛初死后,整个盛源银号,实际上是落到了那总库司理手中。
茶博士对这位总库司理的为人颇有微词,形容他长相时,也说他是个贼眉鼠眼的麻子。
“那麻子贪得无厌,接手银号后一改盛老板从前作风:对客人,是只巴结有钱有势的那些;对经营,是大胆放贷、只图重利。”
“只图重利?”坐前排一个八字胡的纶巾大叔嗤笑一声,“这不就是自掘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