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小师弟,你这么做,还真是辜负了师父培养你的一番心血。”

陶青没争辩什么,只恭恭敬敬给陆商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毫不留念地走出太医院。

那日的天很高、很蓝,没有一丝云,陶青身上就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袍,脚步却轻快,让陆商无言地看了很久很久。

看着陶青那样离开,陆商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父亲终其一生的坚持为医者当普救含灵、广济天下,而非囿于方寸天地、钻营富贵金银。

陶青的离开,给了陆商很大的震撼。

也因此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以至后来当韩硝提出来想要建立医署局时,他们师徒之间才会产生分歧:

韩硝以为,天下医道之所以乱,就是因为没有统一的考核标准,应当将所有的药局、医馆、大夫都纳入同一套管理体系,然后颁发凭证。

用朝廷官员科举、磨勘、论调那一套来监察大夫,必定能规范医道,让天下百姓有一个好的求医问药环境。

陆商却觉得如此建立的医署局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而会让医道更加混乱发到地方上的凭证、各地大夫要到京城赶考,评价标准也不同。

何况大夫本来就少,不像官员那样读圣贤书的人居多,文章好坏贴出来、识字的百姓都能评断。

大夫到底是专科独门,你说你的方汤好、我说我的药丸妙,总不能当场找个病人来试,只能由着那些所谓国手评断。

然而只要有所谓权威来评断,这便又会落到人心上。

若是医署局众人仁善持中,那或许发出的凭据还能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但若是其中一人生了贪念、邪念,那便是金银赎买人命的源头。

韩硝对此据理力争,他承认人心复杂,但他相信能够通过制度的建立和完善来控制人的贪欲就像是朝廷有御史台、有登闻检院。

陆商却笑他幼稚,泰宁帝是愿意支持他们建立医署局,也给他们划拨了一笔资金,但往后呢?后继者们若是不同意,那资金从何来?建立制度后的人事物又从何调拨?

韩硝却认为陆商是年纪到了,行事不如年轻时干脆,瞻前顾后想得太多即便后来的继任者不同意,他们再想办法处理就是了:

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拖延着不敢动手。

师徒俩为此争吵不休,陆商更是在锦廊上对着韩硝破口大骂,指着他的鼻子说出一句“当年我就不该收你。”

其实韩硝天赋极高,即便不拜师陆商自己也早能够独当一面,当年韩家就是看中杏林陆家的声名、想搏个陆家传人的美名。

被陆商这般讲了,韩硝也恼羞成怒地直言:“你以为我想拜你?!”

两人吵得不欢而散,惊动泰宁帝出来调和,韩硝也自知失言,也不顾自己是太医院左院判的身份,当众给陆商跪下道歉。

虽然最后陆商原谅了他,但陆商已经对朝堂和太医院失望透顶,历经千帆后,才晓得父亲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于是陆商辞官,带着妻儿搬到了京城东郊的万年县、隐居南漕村中,继续过跟父亲当年一样的日子四处游医、接济村里。

陆商的妻子姓叶,是陆老爷子给他定下的一位医女,这姑娘贫家出生,跟着个跛脚道姑学了不少咒禁,对医道也略知一二。

咒禁也属医道,因为在药王孙思邈看来:咒禁、汤药、针灸、符印和引导是为医道五法,此事记载在《千金翼方》里。

后至唐代太医署,就将医科、针科、按摩科和咒禁科并列为医学四科,还设有咒禁博士、咒禁师,专门给学生们教授拔除邪祟鬼魅治病的咒禁。

只是咒禁一道从来饱受争议,锦朝建立之后就取消了前朝太医署的四科,尤其废止了咒禁一项。

陆家父子遇着叶氏的时候,她正在料理师父的丧事,陆老爷子看她还有几分天赋,就收作弟子带在身边,跟陆商也是青梅竹马。

叶氏很理解陆商的决定,她也不喜欢在京城里跟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们来往,又要被她们在背后议论她的寒门出身,却表面上还要守着那些虚礼。

陆商和叶氏都很满意这般乡村生活,然而陆商的独子陆如隐却无法接受这种落差他从太医院院使的儿子,一下变成了普通的平民百姓。

从每天身边有人伺候吃饭穿衣,变成了自己也要下地干活、捣药、拣择药材,甚至还要去喂鸡、铲鸡粪。

陆如隐跟爹娘闹过多次,不能理解他们为何放着锦衣玉食、地位声名不要,却偏偏要来过这种穷人的日子。

陆商一开始没当回事,叶氏也觉得就是孩子的一时之气,日子嘛,小孩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