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今日见着胡屠户和何老娘的这份母子情,陆商心下凄然陆如隐生在京城,从小家里就给他请了先生、他也悉心教导他医道。

然则,不过是辞官归隐,就做出这么一个逆子、孽子、不孝子来。

原本按着老话,家丑不宜外扬。

可陆商实在是伤心,便忍不住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悉数倒给李从舟听,他自觉心酸、说的时候数度哽咽,更听得李从舟无限唏嘘。

前世,他并不了解陆商,只知他是杏林陆家的最后一位传人,是那个进献药方、救了西北数万将士姓名的神医。

至于老人家最后被活活饿死,李从舟也是从西北归来后才得知,并不晓得背后还有这么多渊源,甚至还牵扯到了医署局、太医院

、韩硝和韩家。

“那当年之事,能否容晚辈一问?”李从舟扶了扶云秋的脑袋,这人睡熟后根本不老实,拱在他怀里脖子扭成个奇怪角度。

他实在怕第二天云秋落枕,便也只能在说正事的时候这般动作。

陆商撇撇嘴,一眼都看不得,干脆转过身去气呼呼地喝酒,“你问。”

“那时若非医署局,依您的意思,是预备如何破天下医道之乱局?”

陆商挑眉,抱着酒坛好笑地看李从舟,“您问我?问我这个疯老头子?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李从舟看着他,“亡羊补牢,时不晚矣。”

陆商抱着酒坛,看着里面所剩无几的酒液沉默片刻,最后自嘲一笑开了口,“当年韩硝提出建立医署局,我却想建个善济堂。”

“不是济民坊内慈济局那样收容乞丐、贫儿的地方,而是分医学、药学、政务三部,再设三顷药园、栽植百草。广开门路不论出身家世,聘各科博士,授天下有志从医者医道。”

“医学内教授医、针、按摩三科,药学内习得草药的种植、栽培、采集、储存等,最终通过政务部统考毕业,颁以学成之凭书。”

“就好像是,医道的‘太学’?”李从舟这般总结。

陆商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他少年时跟着父亲游方,深入乡间见惯了民间疾苦,自然知道百姓当中最缺的是什么不是如韩硝所想的标准,而是那颗大医精诚的本心。

所谓医者,安神定志、无欲无求,有大慈恻隐之心,方能普救含灵、兼济天下众生。

无论长幼妍蚩、怨亲善友,还是富贵贫贱、华夷愚智,都是普同一等、一视同仁,不得瞻前顾后、护惜自命,而至病者横死。

天下从来缺的不是医生,不是规范,不是律法,而是从医之人皆能发此心愿,坚持从医的本心。

韩硝管的是人,但却用律法、规范和制度的东西去管,符合他出身高门的身份,但却缺少了对百姓生活的了解。

陆商却不想着眼于当下的人、当下的事,他深知医道败坏并非一日之功,而是十年百年积攒所致,他想给未来和后世留下一些人、一些不一样的人。

他和韩硝,都面对着同样一片深海没有日出的无尽黑暗。

但韩硝的选择是将他们拥有的全部柴薪集中起来,点燃烈火,让火焰熊熊燃烧,并选择不断往火里添柴、以保火焰不熄灭。

至于柴薪多久会用完,用完后如何找、上哪儿找等等这些问题,韩硝选择不考虑,或者说交给后世去考虑。

而陆商想的是,一两个人的力量微弱,在面对无尽的黑夜是并无胜算,倒不如将这微小的力量分出去,让更多的人都掌握一点火光、一枚火种。

虽然他没有一举给永夜带来光明,但分出去的光源会照亮他们所在的那一片地方,只要这种光越来越多,最终就会迎来一片白昼。

所谓水滴石穿,谓“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

李从舟明白了。

而且也不用千年百年,当年被泰宁朝百姓夸赞的医署局,其实在本朝上就已经出现了许多问题

地方上的凭引被拿来买卖,去年开科颁发凭证的数百人里、竟然有近一半的人认不出最常见的甘草、大黄、白术。

去岁磨勘之前,韩硝就被御史台弹劾数次,饶是韩家家大业大、在朝之人无数,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告病在家暂避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