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人干坐了会儿,陈铃一直与自我作斗争,纠结着怎么开口,叶答风也无话,任时间就这么流逝,实在到了夜有点深了,叶答风站起来,拎着车钥匙:“我送你回去。”
“噢。”
走到门口,换回自己的鞋,将要出门的时候,陈铃终于张了嘴:“师哥……”
“嗯?”
陈铃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没什么,叫叫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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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铃十五岁那年中考前,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的晚上,他带了一份合同回来。
是已经白纸黑字签完还按了手印的。陈铃那时候未成年,甚至没到十六岁,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合同是师娘何秋韵给签的。
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由师父师娘养大,师父去世了,当时师娘是他剩下的唯一的监护人。
他带回来一份专属艺人合约,告知叶答风,他要去做练习生了。
那晚叶答风做完兼职回来,满身疲惫,本来陈铃是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过多打扰对方的,但这算件要紧事,得跟对方说。
叶答风起初还保持着心平气和问他:“你喜欢唱歌跳舞?想做明星?”
陈铃很老实地否认:“没有什么感觉。”
叶答风抖了抖手上那几张纸:“那你什么意思?”
“就是……想着我也长大了,不想老是在家吃白饭。”
彼时师父刚去世没多久,师娘又病倒住进医院,为了给师娘治病,本来经营状况也很一般的相声园子也卖了,其他师兄弟和演员都各找出路。叶答风刚大学毕业,平时上班,还做了一份兼职,周末有空还跟人搭伙讲相声赚点外快。
家里的经济情况十分糟糕,而这些重担全压在叶答风一个人肩上。
陈铃有提过自己也可以跟着去讲相声,被叶答风拒绝了,叶答风让他先专心学习。事实上自打陈铃上了初中,家里就没让陈铃继续跟着练功学艺了,说以后真要靠说相声吃饭是很难的,还是得学文化,考个大学,以后才有好的出路。
不过陈铃自个儿喜欢,一边学习一边也没耽误练功,空了也会跟师哥上台说上几场。
后来园子停业卖掉,叶答风就彻底不让陈铃继续说了,耽误学业是一回事,以前在自家小园子讲,可以随心一些,但出去外边接商演,要看人眼色,有时卖了很大力气也分不到几个钱,叶答风觉得没必要让陈铃跟着他到处跑。
见叶答风沉默,陈铃小心翼翼地补充:“这个不像说相声……要是红了能挣很多钱。”
“那要是红不了呢?你什么都不会,马上就能出道?马上就能红?”
“当练习生也有基本工资……而且老板知道我要用钱,有说可以提前预支……”
叶答风发了陈铃记忆中最大的一场火,他把合同摔在桌上:“我有要你出去挣钱吗?我用得着你吗?你知道这合同里挖了多少坑吗?别人给你画饼你就信,有多少傻逼抱着想红的心去签这些野鸡公司,签之前人家跟你说得天花乱坠说你条件好能红,让你以为你马上就要成为世界巨星,结果要资源没资源,好一点的让你当个伴舞,差一点的让你去做些脏活,你就全毁了知不知道啊??解约又他妈解不了,一说要解约就是好几百万解约金,活活耗死你。
“等他妈合约期过了,最该充实自己学点东西的时间也全被浪费了,做明星做不成,出来没有学历没有技术什么也不会工作都找不到,最多当个网红在那求榜一大哥打赏,你但凡跟我商量一下呢???你有没有当我是你哥?
“我妈肯定也不懂这些,你还哄着她给你签了。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懂事特牛逼,今天告诉我是来跟我邀功?那我还真是谢谢你还愿意通知我一声哈。”
那时候的陈铃的确是什么都不懂,星探找上他,对他一阵游说他就心动了,他觉得对方给的条件很好,有得吃有得住,哪怕没出道也有保底的收入,还给他安排学校。虽然要离家,他从没试过,也觉得不舍,但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像师父他们那一代人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走南闯北讨生活了。
他的出发点很简单,他不想师哥那么辛苦。
他知道如果跟师哥商量,师哥一定不会让他去,师哥宁愿自己累死,也要让他像别的小孩儿一样过个轻轻松松的学生时代,师哥希望他唯一的烦恼只是考试没考好。
所以他才没有说。
可是他也没想到回去以后就是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顿骂,他也很委屈,口不择言道:“你凭什么管我啊?我自己想做什么关你什么事?我就非得跟别人一样读书考学找工作吗?这是我的人生还是你的人生啊?”
……
合同签都签了,再怎么样也无济于事。那年陈铃头一次自己一个人南下,师哥没有去机场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