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丽知道三美听到这话心里不好受,默默跟在后面,不敢开腔。走到半途,天渐渐黑透了,三美从斜挎包里摸索出来一个小手电,两个黑影在寂静的ᴊsɢ山岭间移动,空气中终于没有了腾起的灰尘和拖拉机的柴油气味,只有偶尔几声鸟叫,还有牛蛙“牟啊牟啊”的喊声。
凤丽想到小时候每周五,姐妹俩也是这样从学校走回家,她总是走到半道就哼哼,三美就会把自己的包挂在脖子上,蹲下身把她背起来慢慢走。有一回下大雨,三美背着她不小心踩进一个大坑里,俩人挣扎中都喝了几大口泥水想到这儿,凤丽心里有点儿酸,嘴上却轻轻笑出了声。
“怎么了吗?”三美问。
“就是想到小时候的事了。姐,咱们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呢是一直在吃苦勒!”
三美没作声,停了两步,手自然地挽起凤丽的胳膊,凤丽把胳膊微微弯曲着,让三美挽着更省劲。
背后来了一辆车,车灯在弯曲的盘山路上时有时无,凤丽高兴了,她把三美拉到路边站着,让三美用手电照着自己,从路边折了一丛树枝,对着来车使劲挥舞。
几分钟后,车子在她们面前停下了,凤丽定睛一看,这不是李芳波早上开的那辆轿车吗?果然,车里的男人伸出头来:“小妹子,道哥让我过来送送你们。”
三美有点儿犹豫,凤丽大大咧咧地拉开车门就把她推进去了了,坐在车里难掩兴奋,“诶,你们道哥还真是个好人,今天送我两次啦!”
开车的大汉没说话,一路朝着村里开,车上播放着一盘碟片,是2005金曲合辑,一个既难听又好听的男声唱着“听见你说,朝阳起又落,晴雨难测,道路是脚步多,我已习惯,你突然间的自我,挥挥洒洒,将自然看通透”
回家收拾了两天,把该翻渠的地翻了,给豆子追了肥,晒干的柴火和松木引子背回灶边码整齐,给奶奶擦了身子洗了头发,把所有大小事给凤丽交代了一遍,最后把衣服、床单被罩都洗了、晾上了,三美才放心进城去。
她很久没进县城了,上次进城还是送凤丽去读高一的时候哩。那一回,因为不会点米线,两姐妹还馆子里出了洋相。店家问她,“要甜的还是红的?”,她只当甜的是要放糖呢,连连摆手“不要甜的,不要甜的,米线里放糖怎么吃啊。”店家和食客哄堂大笑,给她解释了半天——甜的就是大骨鸡汤,加氽猪里脊,因为鲜,所以吃起来微微带甜;红汤就是大骨汤加焖肉和辣椒,颜色辣红,吃一个焦香劲儿。
她满脸通红要了一碗甜的,那是一碗小脸盆那么大的清汤氽肉红米米线
本人最爱的米线口味。欢迎大家到我的家乡云南省红河州品尝各式各样口味的米线。记得点红米的!
,猪油的香气,韭菜的清甜,瘦肉的软糯,还有滑溜溜又劲道的米线凤丽一口气吃了大半碗,她自己只舍得吃两口
想到进城就能吃上氽肉米线了,三美兴冲冲挤上班车,抢到一个最后排的座位坐下来。
乡际班车上什么都有,带孩子的年轻母亲,进城看病的老两口,回来提前过完端午后回城打工的发廊妹妹,还有带着活鸡活鸭的农户。车外面是尘土翻天,车里面是叫叫嚷嚷,三美完全忽略了这一切,她出神地盯着前排座椅上套着的广告布标:“胜利男科,做真男人”。她甚至没有读进去这行字的意思,眼神在“真男人”上停留一动也没动过。
她不踏实呀。
这一次去见道哥,到底是好还是坏?会吃亏?还是真的能奔到前程?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可也不像什么好人。
三美不像凤丽,一根直肠通屁眼儿,父母间的龃龉,亲戚间的争斗,还有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所遇到的大物小事,都让她隐隐约约觉得道哥并不算什么好人。可什么又算是好人呢?刘德成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好人,但李芳波那天说的话
三美心里疼了一下,捏紧拳头,攥到了前排大姐散下来的长头发,疼得对方“哎哟”一下,三美连连道歉,大姐倒是脾气好,连连摇头:“没事儿没事儿,我吃得多头发也多,拽掉一两根正好,免得我梳着费劲,哦呵呵呵呵!”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快就陷进肉窝里去了,双下巴跟着咧开的嘴角游离到脸颊两边,看起来很厚道。
“妹子,这趟进城干啥去?”
没等三美回答呢,她自己倒是说了起来:“打工去是吧?姐给你说,要打工,就得去打那能学技术、能学手艺的,千万别去饭馆洗盘子,那东西啥也学不到。姐以前不知道,哎呦浪费了几年进去,后来去的糖厂,姐就不嫌工资低,姐就看,看他们男的做啥活,姐也去学。这不,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