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呆愣了几分钟之后,他还是发动摩托车追了上去,“刘三美,你就算不生孩子,也得上车,还想不想去挣钱了?”
三美停下脚步,使劲捂着鼻子,跨上后座,紧紧抱住了刘德成的腰。
才四点多,集上已经热闹得不得了了,手电筒的灯光来来回回,三美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徐客的车——一辆蓝色的带兜小货车,车上七八个塑料箱子叠放在一起,两把称,一袋冰块,车尾挂了一个比电筒亮得多的太阳能灯,此外再没别的东西了。
徐客诶三美递了本子和笔:“看好了,复称,算好钱。这里写品种,这里写斤两,这里写钱。”
“收进来的标准呢?”
“这你别管,我负责选货,你只管干好你的事。”
她把挎包扔进车里,利落地挽起头发,迅速就位。徐客凑近她,特意交代了一遍,“你手上别过钱,一张都不行。”
三美点点头,天渐渐有些泛白,从四面八方的村子涌来的菌农没一会儿就把进村集的路堵死了,有的扁担挑篮子——这么大量一定是羊奶菌;有的提着小提兜,还小心地盖着几片蕨叶——应该是干巴菌无疑了;有的小篮子里跟站军姿似的立着几朵菌,那是见手青,可不好碰着压着,怕坏了品相;还有的用一只红袜子套着,袜子里又包着蕨叶又包着阔树叶一层盖一层——这就必须是松茸了。
一般红袜子出现时,周围就会发出几声或高或低的“喔!”声,有的带着艳羡,有的带着惊叹,有的带着祝福。世平县很少长松茸,可偏偏这边的松茸更鲜、更嫩、更值价。世平松茸一朵,顶几挑子羊奶菌,卖完这朵松茸,今天赶集买肉买菜的钱就有了。
来兜售菌子的菌农,有不少就是村里的熟人,他们看到三美在收菌子,感到有点儿惊奇;也有的冲着她开玩笑,“唷,刘三美,几天不见成刘老板了”;也有想借脸熟套套近乎卖点高价的,三美不敢答应,倒把人得罪了,好在有徐客在。
徐客麻利地挑着品相和品种,底气十足讲着价格,三美一遍快速地复称、计数,一边观察着徐客的语言和动作。徐客挑货很有一套,菌农那点小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昨个没卖完喷了水保着今儿再拿来的、菌帽掉了用小木棍儿重新组装的、两朵菌子移花接木的、老菌削一圈冒充新菌的他只用眼睛瞟一下,就知道这菌子能不能收。
可他也舍得给价格,好菌子他绝无废话,一毛都不少。才5点多一点儿,塑料篮子就装了一半儿多。
眼看新来的菌农不多了,徐客打了个大哈欠,把外套一穿,撸了一把汗,“你守着,别再收新的了,后面的品相都不行。我去甩碗米线。”
三美用力点点头,挪了挪位置,像个兵马俑一样正襟危坐。徐客眯着眼睛笑了几声,消失在了菌农中间。
三美也困得很,靠在车尾眼皮直打架。车上起码是两万多的货,她不敢睡,从地上捡起来一束菌农倒出来的叶子,对着自己的脸甩了几下,清凉的露珠打在她的面庞,瞌睡从后脑勺嗖地飞走了。
徐客去了半小时还没回来,三美把车篷打开看了一眼,菌子们都好好地排列在塑料筐里,看着这一筐筐品相极好的菌子,三美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温热,她觉得很奇怪,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满足,竟然也有点委屈?
“妹儿,妹儿,你看看我这箩菌子,你收不收?”
一位衣着干净的老者手拎着一个小小的提箩,里头是颜色各异的菌子。三美掖好车篷,用手电细细照着看,提箩里有几朵红菌,几朵铜绿菌,一小把狗鸡枞,还有几朵不太好分辨的菌子,都不是他们收购的目标。
"伯伯,您这个我们收不了。我们厂里不要这些品种。"
“你们也不要啊。我问了一圈了,都没人要。唉,我还以为是我老了你们不敢收。都不敢收,那我只有回去吃了。炒来吃,炒来吃算了”伯伯嘀咕着,失落地走了。
看老人战战巍巍的,三美有点于心不忍,追上去几步:“伯伯,不是我们不敢收,您呀,下次带鸡枞、青头菌、见手青、黄牛肝之类的来。哪怕扫把菌都可以,也有买扫把菌回去吃的。”
老人反应了几秒才听明白,他点点头,冲着三美竖大拇指。
三美三步两回头回到车边,又打开篷子看了一下,一切安好。她拿出挎包,从包里摸出先前就准备好的荞麦粑粑,就着塑料瓶里的水啃起来。啃着啃着,她眼前猛然闪过刚才老人提箩里的那几朵陌生菌子。
她记起来了,绝对不会记错,凤丽中毒那一天,她在卫生院的宣传海报上看到过那种菌子,和可以吃的铜绿菌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有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