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带着一丝歉意,又带着一点儿疲惫,还有一丝丝撒娇的语气,“还好你帮我想想办法,这种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种事陈欣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有大学文凭,可对于乡里乡情和人际往来,她毫无头绪,现在她只觉得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选择回来支教。当初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到省城待了4年,习惯了学校里简单的生活,忘记了真正的乡村。
她是带着诗意和一腔热情回来的,原本想的是自己的城市经验一定能影响这些小山村的孩子,让他们有办法走出去,见更大的世界。如今她才明白,乡村的世界也挺大,只是大的方面和城市不一样,自己的热情最多只能给乡村教育的大锅添一丝烟,吹散了也就没有了,根本不可能留下实质的改变。现在她只想回去,回去过便利、简单的城市日子,做风光、受欢迎的高校大学生。
要解决眼前的问题,她也只有刘德成一人可依托了。
刘德成清楚地知道,陈欣对自己的这阵感觉,将在不久以后快速消散,他必须在她认清和走出这阵眩晕以前,赶紧把婚事坐定。
思量了两天,刘德成往中心校和政府各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里的内容不仅仅包括校长和主任在高年级女生辍学时的不作为,还包括收受学生家长财物、区别对待学生等等问题,有时间有地点,有的甚至有票据。
他这一步实在走得恰到好处,中心校的领导前脚刚看完报道,后脚就收到了他的举报信。
报道把刘德成塑造得非常正面,其余陈开富几人,就被写惨了。
报道的版面和时长都不算很突出,但对于少水镇来说,上报、上电视,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这件事应对好了是政绩,应对不好就等着写情况报告,等着开会的时候被点名。要是因为年底评分太低影响了拨款预算,那
镇政府上下连同中心校的几位领导围在一起抓了几天脑袋,头发都薅秃了,研究了其他地方类似的案例以后,他们终于做了一个决定:认错要轻轻地认,嘉奖要大大地奖,把聚焦于错处的目光都引到对处上,也许还能挽回一点局面。
这不,县委宣传部的正式文件还没下来,镇领导就已经把对策想好了,巴巴地往县里汇报。结果正如刘德成所料,主任成了背锅的,他自己不仅受到了表彰,当新主任的事儿也定了下来。
夜长梦多,从上到下一条心,这事儿推进得比麦子抽芽还要快,快到刘德成沉浸在目标达成的喜悦里,完全忘记了真正应该去做的事。
就在刘德成进县里接受表彰的同一天,翠儿第二次出嫁了。
她能怎么办呢?
谁被批评,谁被表彰,又能真正影响到她什么呢?家庭还是那个家庭,农村也还是那个农村,刘德成忙着接受四面八方而来的赞扬和恭喜;陈开富躲在家里庆幸刘德成让主任背了大锅,政府才没把他撤下来;陈欣计划着逃回城市只有翠儿依旧要出嫁。
村里没有奏喜乐,翠儿也没有好好打扮,连上次的红花都没戴,她妈给她换了一身配不成套的红衣服,在上午的露水里,把她匆匆塞上三轮摩托就往罗豆村送了。
尘土飞扬,三轮车颠得人快飞起来,翠儿坐在三轮车的货兜前端,紧紧拉着围杆,在她泪盈盈的瞳孔里,树啊、庄稼啊、白色野花啊、灰色的鸟啊它们一点一点往后退,和她说着再见。翠儿的双脚止不住地颤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把这些飞速从身边逃离的景色重重地刻在心底,仿佛再不抓紧就要瞎了,仿佛今天过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些东西了。
艳阳高照的县城里,就在县ᴊsɢ教育局的局长讲完话,给刘德成戴上大红色胸花的那一刻,翠儿从车上奋力一跃,掉进了公路下方土坡上的白色野蔷薇花从里。
受完表彰的刘德成血气上涌,脸上热辣辣的,分不清是激动还是心虚,他的腋下已经被汗浸湿了,拘谨地坐在一排领导中间不敢抬手,生怕一抬手,让别人闻到自己的汗味儿。
他其实也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好不容易捱到聚餐结束,他才一一与领导们告别,把红花拿下来放进包里,解开衬衣的扣子,把袖子挽得高高的,朝老城区走去。
老城区他是熟悉的,新城区那边,太新了,他现在暂时还没有勇气撇开四肢去逛逛。
秀姨交代他买刺绣用的样纸、绣线等一众物品——她着急给刘德成绣新郎的马褂,刘德成不敢掉以轻心,打开小笔记本,弯着腰在绣品店的档子上,一样样地找着记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