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斌抠着自己指甲盖里的脏东西,不紧不慢地说:“李芳波肯定昨天就朝上汇报过了,今天估计还是会接着挖。这样,我先和你们落实一个情况:你们俩还有没有当时吴孟林那份检举材料?”
俩人摇摇头:“当时就他自己一个人带去的,我们只是看了,没有留下原件。”
冯玉斌起身回到家里,不一会儿拿出来一叠皱皱的信笺纸:“这是吴孟林死的时候,我想办法从派出所里弄来的随身物品,纸张都湿了,字迹看不清楚,不过我研究过了,他应该还有一部分材料交给谁了,这儿的材料不完整。”
三美接过来看了一会儿,递给日娃:“他本来人缘就不好,也就你和他来往得多了,你能想到会是谁吗?”
“应该是有人故意给吴孟林提供的材料,否则他单枪匹马的,不可能得到这种具体的细节”,冯玉斌指着材料里一串模糊的数字,“我们得把提供材料的这个人找出来,重新整理郑德多和王明祥之间的利益输送,再由我亲自带到省委检举。”
他的话依旧是软绵绵、慢悠悠的,听起来却如此掷地有声,日娃搜索着脑子里所有相关的信息,突然想到董国华:“我知道一个人,她手里也有类似的材料。我ᴊsɢ觉得应该是何云道提供的。”
三美皱着眉头:“找董国华帮帮忙还有点可能。”
董国华出了名的脾气不好,日娃想到她那天在工地上踢郑德多手下的卵蛋,就觉得胯下一疼,手慢慢挪到裤裆上盖住:“要不三美你去?你们都是女人,说话方便点。”
上回大闹郑德华的基地之后,董国华带着她的人手就近接了镇上一家宾馆的活,听说她和宾馆老板谈的条件也很离奇,她把郑德多基地抢来的材料送给了老板,工人的日薪却一毛都不让。三美只是听说过董国华,并没有真正见过面,听说这件事后,对她充满了敬佩,她并不觉得白白把材料送人有多么智慧,但是她惊讶于董国华敢于面对工人和客户,坦率且坚定地实施自己的想法,三美想,若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未必做得到。
能见董国华,能和她聊聊天,这事对三美而言忐忑多过欢喜,这种感觉无异于一只雏鸟即将独身会秃鹫,她在董国华的工地外走来走去,绕了两圈都没敢喊出声。
工地上女人不少,但三美还是一眼看出来谁是董国华,她没有在现场指挥,而是和工人们在一起扎钢筋,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干净利落,拿着钳子手速快得像开了马达,干得又快又好。
看着街对面的日娃,三美把手放在胸前比划了几下,日娃伸出来一个大拇指,接着跟撵鸡鸭似的隔空对着三美撵了几下,三美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董老板!”
董国华一心一意在做活,没听到,她身边的一个工人听到了,用钳子在她面前敲了敲,她这才看到楼下的三美,她站起来,把手合成喇叭状:“不招人了!”
三美朝前走了两步,一个工人急忙拉住她:“没戴安全帽不能进工地!”
董国华看她不像是来找工作的,和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挪到平台边缘,把手掌撑在已经浇灌好的二楼边缘,先把腿放下去,接着放上半身,然后稳稳落地。
她强壮、灵活,像森林里跑得最快的麂子,三美的眼睛闪闪发亮,她被这种生命力和坚韧感深深地迷住了,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董国华,感觉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充满了力量之美,她为之向往,为之着迷。
“咋个?你要整哪样?”
三美从欣赏中回过神来,说明了来意。董国华上下打量了一下三美,眼神像清早的阳光,不太晒人且足够明亮,以至于三美丝毫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她坦然地舒展身体,任由目光扫瞄。
打量之后,董国华把她叫到隔壁的屋檐底下:“来这里说,太阳太晒人了,眼睛疼。”
三美这才注意到她的两个眼角都是红彤彤的,顿时联想到她应该是焊接的时候没戴好面罩的缘故,走过去说:“我妹妹也经常眼睛充血,医生说要点眼药水才行哩。”
董国华摘下手套和安全帽,长长的、乌黑的辫子从帽子里掉落下来,在腰间晃来晃去:“行,回头我去买两只来点点。我好像听说过你,听说你自己把向羊村的林地、荒地承包了,干得好,少水镇早该多出点咱们这样的女人。”
和人们传言中的一点都不一样,她的口气温和,嗓音也是柔柔的,温热的,像夏日白天,户外水管里放出来的第一股水流,三美顿时感到亲切极了,她不自觉地放松了很多:“我知道你的材料也是何云道给你的,你不用全部给我,只需要给我一些数据就行了。我理解你不想卷进来,也不打算勉强你,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姐,我真是很需要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