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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水 南山 960 字 10个月前

三美和日娃不能算是道德无暇而高尚的理想主义者,最近的工作重心也转移到了产业园区的厂房建设上,不过,即便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她们也断不能让想要中饱私囊的人来坐这个村支书的位置——喂饱一个支书倒不是问题,但是仁河水库那样的人祸,绝对不能再发生。

傅国平走后,日娃就一直在留心村里的动静,这一留心,还真让他发现王吉有点问题——他总是往甲马坎山脉里面去,每次都是只身一人。

甲马坎山脉北侧深处的地形和南侧完全不同,好几次一到翻山的地方,日娃就跟丢了。脚踩着三千多块的登山鞋,竟然还没有王吉穿对开线的老式皮鞋走得快,日娃心里很是恼火,可也没办法,谁叫他跟不上呢。

没过几天,他发现王吉不再去山里了,总往贝玛家里跑。

贝玛代表神性,代表天人合一,代表彝人的灵魂与万物连接,他是万神旨意的传递者,群众苦难的倾诉者,死者的领路人,生者的保护神。

贝玛这个身份在彝族群众的心目中,已经脱离了人的意味,长此以往,大家似乎真的忘了,每一届担任贝玛的人,在不做贝玛之前其实也是普通人,即便做了贝玛,除了这个称呼之外,依旧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有了欲望,神就跌落了,而神的跌落,往往比人更加堕落。

第47章 第二十四章 物伤其类 (上)

神的跌落并不稀有,人们心里一直信仰的事物,譬如权利,譬如贝玛

彝族人的大祭司

、譬如母亲,当他们的神性被揭开,暴露出人的弱点时,信仰也就崩塌了。

三美是一个坚定的彝人,彝人信奉万物有神,神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山川湖海,树木草植,夜莺鸟语,还有云朵和风。

她的内心一直侍奉着万物之神,而不是贝玛。

村子里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已经分不清神和贝玛的区别,所以在“咪嘎好”过去不久的第一场雷雨之后,贝玛捧着红色的井水说“龙怒”出现时,整个向阳新村的人都慌了。老人们连夜到出地下水的“神眼”进行祷告,母亲们给孩子的脚拴上了五彩结绳,男人们把母鸡在破晓时分杀死,举着断裂的鸡头跟随贝玛到“龙树”下祈求龙的原谅。

传说中上一次“龙怒”出现,已经是爷爷的爷爷辈的事情了,“龙怒”是一种诅咒,是村民在请龙的时候不够虔诚、请龙的生肖排列出现错误才会出现的噩梦,在彝人的传说里,它会使得雨水减少,庄稼在丰收前一夜之间全部枯萎,马年马月生的孩子会在12岁时突然死亡,山体会崩裂,村庄会卷进无边无际的黑夜中,直到下一次马日的来临。

之前仁和水库的事情,就有人在传可能要发“龙怒”了,这一回井水变成了血红色,更是坐实了那个传言,村庄里没有一个人能安稳睡觉,除了三美、芬姐和日娃。

好戏即将上演,三美得提前做好准备,这些天,除了安排底下人做事之外,别的时间净在木屋里跳舞了。她跟着芬姐,从零开始学习步法、练习吟唱,跳得人都瘦脱了几斤。

终于等到要去平息“龙怒”的日子,“请龙”时舞龙的人和平息“龙怒”的人不能重复,这天晚上,全村把平日里知道能跳舞龙步法的人都推举出来了,就连70多岁的老婆婆也顶上了一个位置,可凑来凑去,还是差一个人。

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平时谁能跳步法,谁不能跳,人人心里都有数。这一次的12生肖、24个人,是肯定凑不出来的。

队伍凑不出来,最后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贝玛身上。在熊熊的篝火旁,人们围作一圈,一同低吟着祈求龙原谅的哀歌,注视贝玛用一根藤条紧紧箍住自己的身体,手持带刺的荆棘狠狠鞭笞自己的小腿和胳膊,口中念着咒语,一阵突如其来的抽搐把他甩倒在地,不像是自己跌倒的,更像是有什么外力在拖着他翻滚,人群里传来紧张的嘘声和小孩的尖叫声,篝火一下接一下地爆着炭花,贝玛在地上痛苦得仿佛即刻就要死去。

突然,他直挺挺地立了起来,朝人群快速跑去,揪出了站在村民之间的王吉。

三美冷笑了一声,铺垫了这么久,重要的情节终于开始了。

王吉被贝玛拖着向前,一脸意外夹杂着茫然,贝玛把鸡血喷在王吉的身上,用荆棘鞭笞他的后背,王吉隐忍着疼痛低沉地喊叫了几声,贝玛念道:“救世之人,平息龙怒!”

说完,把自己脖子上的虎牙和脚链扯下来,挂在王吉身上。

人群欢呼起来,只要王吉能带着缺失的队伍走回龙潭,再请一次龙,问题就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