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把伞接着,他估计要念叨一上午,董国华一把抢过伞:“你看,秀姨的眼睛都要冒火了。”
刘德成一回头,才看到人堆里穿着比赛服候场的秀姨,正站在陈欣隔壁用食指指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小子给我适可而止”,他朝着秀姨走了几步,想起来包里的冰水还没给心上人,小跑着把水塞在董国华手里,这才重新去找秀姨。
三美在一边看得直笑,刚想走上前说两句俏皮话逗逗董国华,谁知日娃牵着凤丽就跑来了,那德行也没比刘德成好多少,表情急切,说话快得像开枪:“等了多久?晒坏了没?渴不渴,先把水拿着,都怪凤丽,在路上死摸八摸
云南话:磨蹭
的”
“肉麻死了,你把她拉上台去抱着亲得了!”凤丽大喊一句,旁边的人循声看了几眼,她才收敛些,挤在三美旁边坐下,“那不是秀姨嘛,她还会唱歌呐?”
秀姨何止是会唱歌,想当年,秀姨可是火把节怪曲
海菜腔中的一种唱调
王。怪曲的“怪”是责怪的意思,怪曲就是唱曲子来责怪或者挖苦对方,是男女青年聚众斗歌时的保留项目,只有实在唱不过对方时,才会用怪曲来救场——年轻时的秀姨就是那个救场的人,她的怪曲功夫,不知道羞红过多少伙子的脸,又长过多少姑娘的威风。
自打生了刘德成,她好像就再也没有唱过了,有时候别人来约她,她就说:“忘了忘了,生娃娃把脑水生脱了,早就记不得了。”
而今天,台上的秀姨仿佛回到了18岁那年,一声绵长清脆的前调从她口中有如绸带一般飘出,在清澈的空气中绕住了现场的话筒、舞台脚手架和观众区的桌椅,她的眼睛望着天空中懒散的云朵,一直带在身上的自我约束和不知由谁颁发的好母亲牌匾,似乎顷刻间不见了影踪,她只是听从喉头的意愿,自然而然地发出声音,自然而然地把玩着变幻莫测的调子,听得台下的评委拿着笔忘了写分数。
刘德成也听呆了。他是听说过秀姨会唱歌的,但是他从来没听到过,就连前不久秀姨说她也报名参加了村里的代表队,刘德成还以为她是一时兴起呢。
他也直勾勾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有些陌生,又很熟悉,他的眼神转到了三美身上——秀姨现在的表情,就像几年前的三美,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一脸纯真地望着山顶:“我要从那里爬出去!”
如果没有和三美之间的事,可能秀姨就不会去坐牢,如果不是这一次坐牢,秀姨可能永远不会改变想到这里,他又望向了陈欣。
要说现场看得最认真的,还得是陈欣。她的嘴跟着秀姨的嘴型一张一合——原本她不会唱的,最近天天陪着排练,把原先不会的调子全给学会了,有时候在家莫名其妙就会哼唱起来,每每那时,陈开富就会背着手看着这个女儿叹一口气:“好吧,这样也行吧。”
评委席只有副县长、文旅局局长和几个文工团的老师,不见罗丽的踪影,不是她不重视这次民俗活动,而ᴊsɢ是要钱更紧要。
今年过年,罗丽就只在三十之前匆匆忙忙回了一趟老家看父母,腊月二十就开始四处跑了——州上、省里,从大到小的干部,只要是和划拨资金有关、能说上一句话,哪怕说了不顶事的,她都挨个拜访了一遍。
最近世平县轰轰烈烈的事搞得不少,大家当然也都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县委书记,为着县里的事情而不是自己的私利,能这样挨个找人探消息,放在十年之内,那也是非常少见的好官了。
但是财政计划早就确定了,钱一共就那么多,再多也挤不出来了。世平的项目是好,可问题是,德宏的项目、临沧的项目,人家也好啊。这个缺钱缺了一两年,可那个可能已经缺了七八年了总之,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预审时没有批的,今年再怎么求,省里也批不出钱来,只能是靠地方自筹。
转了一大圈,哪里的口风都一样,说来说去就是:“这事吧,它不是不能办,就是怎么办呢,它要讲究一点方式方法,这个事情才能办成。是说它有什么大问题吧,也没有,就是它不好办呐”
从以前跟过的一位局长家小区出来时,罗丽手里拎满人家为了避嫌回赠的年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个很受欢迎的人,才能拿到这么多回礼哩!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东西拎着有多重,勒得手指有多疼。
她把绕在手上的礼品提手一股脑解开,纸盒子、玻璃罐子“哗啦”一下子倒在在路边上,一阵酸痛从她脚踝传来,她把鞋脱了,翘起一只脚,边看边揉,累得像一个带客户看了50套二手房之后对方选择去新楼盘下订金的房产中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