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贻之哥哥……”她的声音又比平时细了,“……你怎么在这儿?还没上山入禁苑么?”
骊山行宫规模不小,虽远不及东西两都的帝宫巍峨,可也在本朝历经了多次修缮扩建,山上禁苑一般供陛下及诸位后妃皇子居住,朝中百官多只能住在山前的昭应县,只有那几位极贵之臣会被下赐几处禁苑殿宇,颍川方氏自在其中。
此时宋疏妍在一旁站着,先听方献亭淡淡回了一声“三小姐”,继而答:“千牛金吾二卫并负戍卫行宫之责,待各府内眷安置后方会离开。”
他答得客气,语气中却没有什么亲近之意,宋疏浅本也习惯了听他如此说话,今日却偏偏因为有她四妹妹在侧而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幸而为难之时还有母亲代为解围,只听万氏上前一步道:“方世子着实辛苦,若是得闲还应到我家下榻之处喝上几杯酒水——不知国公夫人可也一并来了?身子又好些了么?”
方献亭向万氏称谢,说母亲病情已有好转、现已随父亲入禁苑安置,只是大病初愈不便多走动,这几日冬狩恐也不会外出;万氏应了几句客气话,不多时便见有禁军中人来寻方献亭,想是有军务回禀。
“公务在身不便多留,还请夫人勿怪,”他侧身向万氏致歉,顿一顿又回头看向宋明真,这次眼中便更多了几分笑意,“近来多雨雪,山中路难行,明日行猎子邱可要当心些。”
这是友人间关怀的话,宋疏妍听了却难免想起自己同他初见的那个雪夜,也是一般雨雪交加,也是一般山路难行,只是他必早已记不得了吧。
神游间他已上马离去,玄色的甲胄恰似墨迹一点,她多看了两眼,耳边立刻便传来三姐姐的讥讽,说:“四妹妹这般爱贪看,莫不是忘了前几日在葳蕤堂上罚跪的事?出门在外还是当心些的好,省得教人说闲话。”
这话尖酸,宋疏妍听了却没多动气,奈何她二哥脾气更差些,先她一步顶了回去,说:“三妹妹如此盯着别人,自己也要做得端正些才是——怎么,四妹妹叫一声‘方世子’是教人说闲话,三妹妹叫‘贻之哥哥’便是妥帖端庄了?”
宋疏浅没料到她这庶出的二哥哥竟如此大胆,当着她母亲的面便敢这般奚落于她,当即气得眼睛睁大,回头直拉着万氏的袖子叫“母亲”;宋明真也懒得与她纠缠,转身便同从不远处行来的宫中内侍打起了交道,又引家中人往昭应县下榻之处而去。
一夜匆匆过去,宋疏妍在陌生的地界睡得不甚安稳,晨起之后见了二姐姐,对方也是一般呵欠连天;她们二哥哥倒是神采奕奕,一身短打极为精干,大清早就亲自在厩里喂马,见了妹妹们又是扬眉一笑,称今岁必然要在猎场上露脸,就请她们等他的好消息。
两个妹妹自然满嘴吉祥话、也都真心盼着他好,随家中长辈一同用过早膳后宫中便来了内侍请他们移步猎场;自山下乘车过去约莫需得小半个时辰,宋疏妍下车时只见猎场平阔旌旗飞扬,往来禁卫威严肃穆,各家官眷则在观台上高声谈笑,确然气象非凡非江南可比。
宋二公子需牵马去场下挑选箭矢,便在观台之下同家人作别,宋澹抬手拍了拍次子的肩膀,叔父宋泊亦笑着祝他摘魁;宋明真一听这话便笑,摇头道:“叔父未免太看得起我,三哥都亲自来了,这摘魁哪还有别人的事?”
话音刚落猎场那头便传来鼙鼓声声,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是当今陛下携皇后及钟贵妃在一片如云仪仗中驾临;几位皇子一并随行,天家气派无上华贵,刚刚被宋二公子提及的方家世子亦在御驾之侧,今日未着甲胄只穿一身流银武服,实是锐气逼人清矜无双。
第21章
直到很多年后宋疏妍依然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一幕,彼时那场遗祸后世百余年的大乱尚未发生,光祐年间生杀予夺的五辅之首亦不过方行冠礼,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一眼便是风露浩然山河影转——柳先生确是天下第一流的诗家,“恰似青霜穿玉楼,又如琼英酿雪风”,无一字是虚言。
她在远处默默看着,不知何故心底竟乍然冒出一股酸辛之感,也许因为那是一向淡泊的她平生第一次确凿地对一样东西生出渴慕、可又偏偏知道自己必然得不到;身边的各府贵女却比她自在得多,一时间观台之上红袖飘飞,巧笑之声亦令人沉醉,皆是在争那梦中人的青眼。
猎场之上群臣叩拜山呼万岁,天子缓缓携皇后及贵妃在观台至高处落座,太子卫钦与二殿下卫铮分坐两侧,俱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