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的却是二哥被扯进了这桩要命的官司,连带着整个宋氏都……
“你这不贤不孝的混账冤孽——”
万氏虽还未能明白小叔子话里的深意,却不耽误她又哭又叫地大骂庶子,气势汹汹地效仿天子在儿子脸上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任凭宋明真的生母吴氏怎样跪地哭求也不手软。
“你父亲对你百般叮咛千般嘱咐,要你离方钟两姓的人都远一些!——可你呢?你听进了么?”
“你没有!急功近利一意孤行!给家族惹上这般的泼天大祸!”
“若你父亲当真出了什么事——你、你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激烈的呼喝刺耳至极,宋疏清已跟着她的生母吴氏一并跪在地上抱着主母的腿流泪求告,宋疏浅一边在旁假意劝慰一边冷眼看着自己的庶兄庶姐,其中几分冷蔑几分痛快早已难拆解得清。
宋疏妍在她二哥身侧陪他一起跪着,眼中倒映着这雅言堂上的人情百态,一颗本就荒草萋萋的心慢慢变得更加冰凉了。
另一边,秦王殿下府上却是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他虽有封地却常年违制居于长安,天子不仅在宫中为爱子专留了一座宫殿落脚、更专辟一坊之地为其修筑王府,金玉为饰琉璃作瓦,早就是西都城中一道胜景;今日后园之中更有善舞胡姬,绯红的裙裾飞动有灵,鲜艳得仿佛能将长安一连阴沉了三日的天烧出一个偌大的洞。
最畅意时府中却有下人来报,说是他的舅父钟曷亲自登门求见,卫铮搁下手中酒杯、理了理被美妾妖姬抚乱的衣襟,扬声道:“请舅父进来。”
不多时后园那头的曲径便现出了两镇节度使钟曷的身影,他已年逾五十,两鬓华发丛生,但一双碧眼炯炯有神、相貌比其子钟济更肖似胡人,个子不高却显得精干结实,行走时昂首挺胸步步生风。
“舅父。”
卫铮并未起身相迎、只浅笑着对其举杯,钟曷缓缓落座,一双虎目扫过园中美貌胡姬,眉头微皱道:“如今宫中纷乱未平,人人都在盯着东宫和秦王府,殿下行事还当谨慎,不宜太过张扬。”
卫铮闻言一笑,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道:“父皇知我率性,此时假意拘谨反倒显得心虚,遑论兔死狐悲最是无趣,本王也懒得凑这番热闹。”
钟曷闻言摇头而笑、看神情也是颇为无奈,随后终于也从胡姬手上接过酒杯与秦王对酌,又叹曰:“只是眼下大事未定,能否将那只兔子吃进嘴里也尚未可知,恨只恨颍川方氏运道太好,否则这回……”
他用力将酒杯往桌案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令人听了有些心慌。
此次骊山射雕确系钟氏所设之局,只是他们本意并不在拉宋氏下水、而只盼能引方氏之人入穷巷——众所周知,当今陛下与晋国公方贺早生嫌隙,不满对方权势滔天左右朝政,倘若这回金雕真为方氏子弟所射、陛下必然趁机发难与他家好生算算陈年旧账,届时钟氏一党群狼扑虎一拥而上,未必不能将他颍川方氏扯落云端、永世不得翻身。
“舅父还是低估了方贻之,”卫铮似笑非笑地接了口,异色的瞳孔暗光频闪,“当日他四弟本已有意射雕、却在最后关头被他制止,想来是已看出其中有诈……若非后来那宋子邱现身突然又动作太快,此番你我心血恐终要付诸东流……”
钟曷闻言眯了眯眼,口中又默念了一遍方献亭的名字,俄而叹曰:“那方贻之确乃人中龙凤,我亦知殿下甚爱其才,只是他若执意不肯为殿下所用,那便终为我等之心腹大患。”
卫铮焉能不明此理?他固然怨憎方贻之的执拗顽固,可同时却还敬服他的为人,或许父皇对颍川方氏也是这般又爱又恨——并非不知其风骨清正,只是恼恨不能将之牢牢握于掌中。
“他的事姑且不提,眼下如何用好宋氏这颗棋才是重中之重,”卫铮再次命人将酒斟满,手指在金杯一侧慢慢摩搽,“依舅父之见……可还有机会以小搏大?”
以小搏大?
钟曷微微挑眉,深思片刻后忽而悠悠一笑。
的确……金陵宋氏虽是江南第一望族,可与颍川方氏相较却实在微不足道——自诩清流的酸腐文臣有何可惧,哪里比得上那手握兵权的铁血将门来得骇人?幸而他们也不算全无用处,或许可以四两拨千斤再将方氏拉下马……
——那方献亭不是跟宋子邱走得很近么?听闻这回在骊山还救了一个宋氏的女儿,那便不如将宋氏和方氏捆死在一处,让天子深信这名声在外的江南清流也早已成了方氏的马前卒,结党之罪再并上逼宫谋逆,还怕天子对他颍川方氏不动杀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