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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了一身满 桃籽儿 962 字 10个月前

他今日按制着官服,的确不便下场教导晚生,片刻后宋疏妍又听同坐席间的兵部尚书方兴笑道:“只是今日纵然君侯避得开、濯缨怕是也躲不了——他们今岁又在打赌,说制得服它的方才配称一声‘武状元’。”

方氏同族之间说话相对随意些,却令旁人听得越发得趣——拿濯缨作赌乃是自太清年间便在武举人间流行起来的一种游戏,说来也要怪这马的臭脾气实在传得太广、惹得一班热血方刚的儿郎都想一试深浅,仿佛跨得上这烈马的背便可自此与君侯比肩,回回都是武科定选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场热闹。

方献亭也知晓今岁仍免不了这一遭,他不愿扫了众人的兴,此刻便无奈道:“也罢,随了他们吧。”

擢选定次兹事体大,但实际操办起来耗时倒没多久,不消半个时辰校场上的尘土便渐渐落下,拔得头筹的乃是一位脸生的年轻人,姜潮名列第三,也极出挑。

宋疏妍看得十分满意,又在礼部官员的恭请下步下高台走入校场,众人皆随她起身,兵部侍郎又在得其首肯后展读懿旨,同场应考之人皆需等兵部衡量后再行授官,唯独此前已是官身的姜潮被太后亲封为从三品大都督府副都护,并受命隔日便北上河东协理战事。

“孤闻卿久于太原戍守,熟谙胡人用兵之法与时下局势之变,”宋疏妍亲自将官印文书交到他手上,神情语气皆是郑重,“今以止戈大计相托,望卿再为社稷一谋一博。”

姜潮双膝而跪接印受命,叩首肃声答:“臣必不负天恩,披肝沥胆尽力而为。”

一旁诸位武举人只听太后温言应了一声“善”,赐印授官之礼至此便算行到了头,再悄悄侧目去看负手站在太后身边的那个一身紫衣冷面肃容的男子,猜想那便该是如今闻名天下的五辅之首颍川侯了。

方氏主君声名煊赫,原本便在世人眼中含霜履雪尊严若神,扬州之后“卸甲刺字”之说不胫而走,更在坊间引得有志之士争相效仿;眼下传闻中的人物忽现于眼前、晚生们自难免心潮澎湃频频偷瞧,激动之情全然盖过了未能一睹天子真容的遗憾。

其余文武官员也瞧出这些后生的心思都跑到君侯身上去了,遂纷纷笑请后者容人去将濯缨牵出来——那混不吝的脾气可不好相与,被士兵牵来的一路都在暴躁地尥蹶子,直到瞧见方献亭才终于安静下来,远远便将牵它的人甩开小跑到他身边了。

诸位武举人见此情状更是兴奋——传名于世的神驹烈马就在眼前,焉能不摩拳擦掌一平技痒?宋明真见他们一个个都有些红了眼,便小心将宋疏妍往后拉了拉,低声道:“仔细避开些,三哥的马可能折腾呢。”

——濯缨的能耐宋疏妍自是早有领教的。

当初在骊山深林中便是面对白虎群狼也毫无惧色,后来每每见她都是一副高傲不屑的模样、若非方献亭在旁哄着恐怕都不肯让她上背;今日它大约没有睡好、脾气是格外的差,一入校场被一群孔武的壮汉团团围住、个个还都想拉住缰绳将它制服,于是当即勃然大怒,响亮的嘶鸣透着不羁与凶意,即便偶然被上了身也要在场中飞快地跑,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直把人狠狠摔在地上吐出口血来才肯罢休。

这等骇人的场面把一干文臣吓得面色苍白频频捂眼,武将们却都瞧得十分得趣,大约他们当中大多也在过去被这般摔过、如今再瞧旁人露出同等狼狈之态便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濯缨发了一阵狂、总算令诸位武举人们心生忌惮不敢再上前,于是缓缓在场中踱起步来,扭头时忽而恰巧看向宋疏妍的方向,微乱的步伐一顿、黑葡萄一般的眼正如通灵般有神,下一刻竟徐徐向她走去了。

宋疏妍一愣,左右护驾的近卫更如临大敌纷纷上前一步谨防太后受伤,方献亭也动了、伸手牵住濯缨的缰绳用力将它制住,它却无一丝狂躁之态,看看自己的主人又扭头看看她,好像在说——

……它认识她。

在许多许多年前……便认识她。

他与她同时一愣,各自的神情都有一瞬出离,下一刻方献亭的手微微松开了,濯缨于是继续向前走,走到宋疏妍面前……轻轻低下了头。

“这……”

众人一片哗然,却不知方才还在一众武举人前恣意逞凶的烈马如何竟会对太后区区一个弱女子乖乖俯首,宋疏妍却只看着面前的濯缨出神,那一刻大抵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如何想了。

她画了它许多年……尽管为防被人瞧出破绽总会在细节处故意做些区别,可其实每每提笔她心中想的都是它——在商州官道上只闻其声的它,在骊山深林间奔若惊鸿的它,在江南春色里惬意悠然的它,在她所不可见的战场上……与他同生共死的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