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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清规本以为往事就说到这里为止,萧玉华却仍在回忆:“素枝爱穿青衣,袍子上用银线绣着成片的芙蕖,我始终记得在雾山最后的时光,春日多雨,她常在檐下练习刀法,梳堕马髻,钗环发出叮当碎玉声,长刀锋利,可斩断雨幕,而我通过雨幕看见她的笑颜,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若是能永远停在那一刹,该有多好。宫中皆知我不喜青绿之色,可我只是没见过再比她适合穿青衣的人,我每每看到青色的东西,哪怕是湖中的荷叶,都不免想起她,随后陷入无尽的哀思……”

萧清规蓦然间觉得萧玉华的样子很可怜,她对这个母亲初次有了怜惜之情,可也不过是片刻,做不得数。

萧玉华掏出帕子擦拭干净泪水,似乎就此将前尘往事清扫干净,调转了话头:“今日是你的相看礼,哀家并非无故缺席。当日因心疼旭儿,下意识觉得你欺辱了他,故而偏帮。事后哀家左思右想,这桩婚事终是不妥,如此继续拖延下去,哀家再亲自出面拆婚,也算随了你的心思,你觉得如何?”

她还是太年少了些,不比萧玉华饱经世事,顷刻间便能从回忆中抽身,面不改色地与她谈论另一桩事。

萧清规沉吟片刻才讥嘲答道:“我的心思?母后果然从未懂过儿臣。儿臣今日既去了相看礼,便已决意将这桩婚事做实,这才是我的心思。”

萧玉华不免怔愣,思绪飞转着尽力理解,终还是不解:“哀家这三十年来在宫中韬光养晦,即便郑妃最为受宠之时,哀家也不争不抢,从不与她斗,可哀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你可还记得哀家派给你的那位祝嬷嬷?”

萧清规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母后有话不妨直说。”

“那年翊儿及冠,你十七岁,你们成日里凑在一处,互相扶持,互相依傍,便以为羽翼丰满,可与世俗为敌。可你们那时还是太弱小了,做事总会露些马脚,祝嬷嬷说,亲眼看到你们俩厮混,翊儿……”萧玉华骤然顿住,眼神闪过一丝尖锐,回避了事实,“你那时既已知道他非你亲兄,怕是早有男女之情,哀家后来想过,你若对翊儿当真有情,而非一时新鲜,哀家未尝不愿把你许配给他,不过要费些麻烦……”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萧清规失控地嘶吼道,心头收紧着发出刺痛,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可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时机,逆着这副不争气的身躯也要发出质问,“父皇斩钉截铁地说兄长是他亲子的时候,你在哪儿?二十多年过去,这些往事你又为何对兄长只字不提,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不敢说罢了!”

萧玉华捏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在肉里,又接连咳了数声,平复后才接道:“少时我与素枝一起读经,尤喜欢其中一句,“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我们约定将来若恰好生得一男一女,男孩取名为明彻,女孩取名为无瑕,指腹为婚,你们本该是一对的……”

“你别说了。”萧清规冷眼看着她,恨意深重,内心翻涌。

萧玉华继续说道:“哀家亏欠翊儿的,至死怕是也弥补不够了,哀家看得出来,翊儿对你颇不寻常,若说这世间他唯一在乎的人是你也不为过,若能全了你们这桩姻缘,也算……”

泪水不争气地下落,萧清规忽然跌到萧玉华面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满眼痛苦地望着她:“我当真是你的亲女儿么?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凉秋十四载,多少次我想念着母后的怀抱,如今你告诉我,我不过是可以帮你继续赎罪的棋子。假使你给过我一丝一毫母亲的关爱,我又何以至于爱上自己的兄长?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处在痛苦与煎熬之中,你告诉我,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兄长和阿旭都是你的亲儿子,我又是什么?外人么?还是你的翊儿倾慕的女娘,你恰巧也觉得尚可……”

“清规!”萧玉华叹息着叫她的名字,而非景初,“你自然是我的女儿,母后同样亏欠着你,母后总要有去见你父皇的那天,到时翊儿与你相伴一生,哀家也能在泉下安心……”

她像是不过短暂地暴露了对母亲的渴求,在萧玉华弯腰将她揽入怀中的瞬间用力推开,她明明跪在萧玉华面前,位置极低,语气却变得愈发强硬高傲。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早在我知晓他并非我亲兄,而我的父皇则是逼死他亲生父母的凶手,我就已经下了决定,我萧清规要与他萧翊做一辈子的亲兄妹。为此我筹谋了多少年,付出多少心血,你从来不知道。我与冯玄度必会成婚,而他也会娶妻、纳妾,我会为他精挑细选合意的娘子,而您,您也要长命百岁,看着我与他各自生儿育女,在您面前承欢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