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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清萧翊的脸色,听不到百姓的哭声与怨怪,却无法忽略道旁意图冲破封锁的百姓,群情激奋,她紧紧攥住缺乏温度的围墙,忍下所有的情绪,喉咙泛着股凉意。

萧旭在城楼下等待,萧翊翻身下马,举止依旧利落,唯有眉头短暂轻蹙,如常与萧旭寒暄。

萧旭照例由上到下地扫视萧翊,发现他藏在斗篷下的右手,担心地想要握上去,萧翊却躲开了,只用左臂回握住萧旭,语气低沉得全无情绪般:“陛下,先回宫罢。”

萧清规看着二人的互动,萧旭很快邀请萧翊登自己的銮驾,刚迈上去又扭头同萧翊说了句什么,伸手指着她的方向,大抵是在告知萧翊她也来了。

萧翊显然愣住了一瞬,她以为他定会第一时间抬首看她,只消一眼就够,可他却迟迟没有做出举动,萧旭执着地又把手臂抬高了些,催着他看一般,他终是不肯,萧旭拗不过他,先行进了銮驾。萧翊随后,銮驾的高度他随便一迈便能上去,可落脚后人却顿住了一瞬,藏在斗篷下的手拂到了腹部,缓慢进了銮驾,启程入宫。

“他受伤了。”萧清规喃喃自语,顿觉心头袭来猛烈的痛楚,双手提起衣裙便疯了似的往楼下跑。

寿眉丝毫没看出门道,满心不解地追上去,低呼道:“长公主!小心脚下,慢一些……”

他自从亲征沙场还未有过败绩,又素来习惯了承担一切,如柱石般擎在她的上方,久而久之她竟当真痴傻地觉得他不会受伤一般,东南西北四方诸国,北朔乃最为骁勇的民族,她岂可小觑?

马车停在正殿,空无一人,他初初回朝,未与萧旭禀事议政,愈加做实了受伤之名。

萧清规一路跑向卧鳞殿,自从服用化骨之药后,她总共也就这般狂奔过两次,一次是为了逃离萧翊,一次则是为了奔向他。

而逃离他的那次,她并未费多少的力气,便已被萧翊追上,由他抱回了嘉宁宫,不如这次她委实跑到几近力竭,不禁意识到,原来奔向一个人比逃离还要难。

卧鳞殿外宫婢内侍成群,捧着盛放热水的铜盆入内,出来的则是血水和红布。太医院倾巢出动,围绕在床前,萧旭坐在椅子上等候,急得有些跺脚,萧翊仅着里衣,面色苍白,衣怀大敞,腹部的伤口汩汩淌血,任由太医穿针引线。

饶是他承受过万般的疼痛,那种痛苦也可谓是至极的,这时,床前环绕的众人纷纷散开到两侧,朝着门口的方向恭谨行礼,她的手仍拽着衣裙,缓缓落下,脸上同样缺乏血色,青丝微乱,喘息不止,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搅乱一池春水,那老太医的针大抵刺进了他的心上。

他不禁想起元徽十七年的她,胭脂围场秋狩,黄栌叶片金红,纷飞于溪流之中,她一身红裙美得无俦,褰裳涉水地带笑向他跑来,涟漪泛着金光,秋阳灿烂,那是她最好的年华。

萧清规平缓了呼吸才迈入屋内,无暇欣赏他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肉体,腹部血淋淋的伤口映入眼帘,委实不忍细看。她自以为控制得极好,百般克制又心平气和地问了句:“伤得可重?”

殊不知那凌乱的发已让她失了仪态,萧旭看了萧翊一眼,起身挡在萧清规面前,先唤了两个宫女入内,低声告知萧清规:“皇兄并无大碍,只是牵动了伤口,王院使正在给皇兄重新缝合,皇姐一路赶来,不如先去梳洗一番……”

萧旭乃是好意,屋内外人太多,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个当朝长公主仪容不整,总是有损颜面。

萧清规却急得顾不了分寸,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萧旭:“你说得轻巧!让开!他的手怎么了?都在这儿杵着做什么?为何不上前医手?”

萧旭面色微红,强忍下羞恼,由杨太医近前来禀告:“王爷的右手遭利器挫伤,损了筋脉,幸好一路上并未动用右手,暂且不宜妄动,故而眼下只消处理腹部的伤。”

她这才松了口气,远远地与萧翊相视,却因泪湿眼帘而有些看不清他,只觉得离他甚是遥远。

她正想上前亲自查看,萧旭将她拽住,低声提点:“皇姐,你的头发乱了,还是先下去梳洗……”

萧清规瞬间有些怔愣,抚上脸侧的发丝,喃喃自语般“哦”了一声,接着失魂落魄地转身暂离。

人走之后,萧旭低咳了一声,下令道:“是朕刚刚太过担忧皇兄的伤势,王院使和杨太医留下,各位爱卿先散去罢。”

众臣齐声称是,先后离开。

萧清规很快重新梳拢好发髻,回到寝殿内,与萧旭一起坐在不远处等待。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失仪,眼下坐在那儿静心品茶,明知萧翊频频望向她来,还是副怡然自处的样子,丝毫不露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