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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派人到各地搜寻宋长庚旧部的下落,大多早在元徽元年死在了寒沙川,如今有幸在世的也垂垂老矣,很早就因身患残疾而离开永安还乡,过得颇为落魄。暗卫大海捞针般寻找月余,终于在岭南深山中找到一位与宋长庚有过同袍之谊的老者,得知宋长庚确是北朔人,胸前有宛如弦月的胎记。

可惜那老者早已年迈昏聩,所说的话未必可以全然当真。

萧翊倒是觉得,他身世之谜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暗卫又奉命去了雾山查探,险些触及萧玉华的真实出身,可事情远没有那般简单,雾山派总堂屹立于雾山之巅,早已杳无人迹,沦为一片荒园,祠堂也经历过焚毁,门派最后一任掌门、裴素枝之父裴凌风相传隐居在雾山脚下,早于十五年前溘然长逝,暗卫一无所获而归。

他隐约有些察觉,萧清规似乎知道些什么,她早已非凉秋宫中无枝可依的阿菩,将他这个兄长视作唯一的倚仗,是他当年抛下了她,即便并非他愿,而她变成如今这样,他绝无任何怨言,只会纵容。

他只是觉得,倘若万俟彧奴所言为真,倘若萧清规当真知晓旧事,请她切莫瞒他。他多年的痛苦似乎终于凿开了一缕罅隙,意图将之彻底冲破,可他又岂会想得到,萧清规正意图将缝隙堵住,终身将他抵挡在围墙之外。

他忽然有些五味杂陈之感,苦涩之中裹挟着雀跃,她一次次地将他推开,是否证明她确实知晓此事?她在挣扎,他们一样痛苦。

夤夜深沉,萧翊思忖良久,决定将手中的线松一松,悄无声息地推进局势。他应该去福安宫见萧玉华一面,而在此之前,不论萧清规是否已经身在局中,他也要将她拉入这趟浑水,她是一定要与他共同沉沦的。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清规在嘉宁宫中忧心忡忡之际,丝毫不知萧翊已经开始算计起她。

第二日,萧清规选择按兵不动,暂未到卧鳞殿去探望他,她几乎整夜未眠,感知到天光照进寝殿内后遽然起身梳洗,有些事她需得先弄明白。

萧翊身上的伤为万俟格所伤,二人于大军之中正面交锋,北朔是擅使长刀重器的民族,故而在萧翊身上留下了许多钝伤,见血的伤口则是腹部与右腕。万俟格也并非毫发无损,为萧翊生擒,带回永安后也在治疗。

前朝又起争议,萧清规深在内闱,倒也无所不知,萧翊眼下需得休养,断然无法率军再攻北朔,民间群情不稳,过去的主战派也暂熄苗头,转而讨伐万俟格,争论的正是万俟格如何处置,或杀或放。

北朔皇帝万俟琅年迈,早已将朝政放手于长子,万俟格打着叛出北朔皇室的旗号进犯寒沙川,此事于情理上不该找万俟琅讨要说法。万俟琅有心保万俟格一命,早在萧翊回京之前便送上了辟寒犀赔罪,以表求和之心———那株辟寒犀原就是北朔趁大誉混乱之际抢夺回去的,如今这种节骨眼上送回此物最为恰当。

萧清规看着远处矮几上的一双辟寒犀,面带愁色,今日一早顾放亲自送来的,他曾随口说的一句,要在攻破北朔之后将另一株辟寒犀也送给她,没想到这么快便凑成了一双,他终究没有听进去她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她盘算了一番亲族关系,万俟格与宋长庚乃同父异母的兄弟,如此万俟格便算是萧翊的伯父,他们流着一样的血脉,竟阴差阳错地兵戈相向,各有伤残。

良久,她下定决心,修书给范闳,劝他保下万俟格一命。

念了这么多年的佛,她岂会无惧因缘果报,断不能看着万俟格死在永安,此为她的私心。至于公理,北朔与大誉交好已久,大誉边境太平,才可长治久安,北朔也能在与大誉互市中弥补资源的匮乏,此为最佳的制衡。

即便将北朔侵吞,战可胜,治却难,何必自找麻烦,还要折上无数将士的性命。

可她先想到的是私心,只觉得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公理也站不住脚了,给范闳的书信上并未直言命令,信尾还是问了下范闳的意见。

她刚将信笺折起,没等封好,寿眉禀告道:“长公主,卧鳞殿夏公公来传王爷的话。”

萧清规不禁有些手抖,怔愣片刻才答话:“让他进来。”

夏公公代萧翊前来请人:“长公主,王爷请您一见,想与您一起去探望太后。”

萧太后抱病在床,他昨日才回京,又因治伤耽搁,合该今天去见萧太后一面。萧清规如何知道世上还有万俟彧奴这号人,思忖了半晌,并未轻举妄动,回道:“他的伤还不宜下床,你就说本宫让他好生养病,好些了再与他一起去见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