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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翊喉咙哽咽,几次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多年来他习惯隐忍,可他何曾不想将心事公布于众,也能减轻身上的负担,他很想告诉顾放,他血缘上的祖父去世了。那一脉相承的血,父生子,子生孙,流过九岭,淌进中原,万俟琅和宋长庚,还有他,他们三人之间单薄的线将将维系了这么多年,终究是彻底断了。

沉默良久,萧翊才低声说道:“北朔的皇帝死了。”

顾放震惊:“万俟琅?听闻他早已到了耄耋之年,半月前还出席了送神大典,倒也算是高寿了。”

他暗自庆幸顾放没有说什么轻浮之言,死死压抑住心头的酸楚,敷衍着附和一句,声音有些颤抖:“嗯,确实高寿。”

那一刻他不禁有些好奇,想万俟琅临终之际可曾想到过他?可曾想见他?大抵是不想的,万俟琅定然早已忘记宋长庚了,遑论他这个素未谋面的孙儿。

他不愿承认自己对血缘上的亲长难以排解的贪恋,认为自己并没有多么伤感,更多的似是慨叹,他可算是彻底成了无根之人?他其实是想过的,他想只要他能速战速决,攻下永安,接手中原江山,他会在一个盛大场合见到万俟琅,或许是他的大婚,他早已下定决心,不会告知万俟琅真相,只要能够见上一面便足以慰藉一切,然而都不过是幻想与痴念罢了。

顾放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大对劲,像是回到伴月伤重而死的那个夜晚,疑惑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无碍。”萧翊下意识答道,眨眼间已经作出副寻常的样子,转身回到牙帐,告知众人,“一切按计划进行,十日之后,大军必达永安城外。”

众将齐声抱拳,战甲发出凌厉的声响:“是,唯王爷马首是瞻!”

第二日,萧翊昭告天下的檄文传遍中原,打着为当年冤死的离亭旧臣平反的旗号,声讨萧氏父子。同时,萧翊率玄甲军南下,直逼永安,大军护送最后上千名战死寒沙川的亡将尸身,由萧翊亲自开路,风光回归故土。

西境十五州率先发起呼应,玄鸟金纹旗招摇飘荡,萧翊一路沿黄河直下,畅通无阻地抵达吴州,而第一个集结兵马阻止萧翊的,正是吴州节度使高孚海。

高孚海屹立于城楼之上,弓箭手拉满长弓威慑,誓死不肯让玄甲军从吴州过道,通向永安。

高孚海细陈萧翊罪状,厉声怒斥萧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日高某身先士卒,愿赴国难,也要将你拒于吴州城外,护住我大誉山河!”

萧翊闻言露出嗤笑,同身侧顾放打趣道:“好一个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本王过去竟全然不知,大誉还有高卿此等纯臣,屈居于吴州委实大材小用了些。”

顾放也对高孚海的示威表示不屑,亲自为萧翊递弓,萧翊瞄准高孚海,朗声质问:“本王给你个机会,你我同时放箭,看谁的射艺更高一筹,如何?”

他的话落刚落,高孚海已毫无道义地先行撒放,羽箭径直向着萧翊袭来,其余弓箭手也纷纷落下箭雨,玄甲军先锋部队以盾阵抵挡。

萧翊显然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将准头挪偏分毫,放出了那支箭,旋即才拔刀击飞高孚海射来的箭,而他的那支黑羽箭则擦着高孚海的脖颈而过,并未射中。

顾放立即挥剑,与左右前锋一齐发起进攻,城槌出动,攻势汹涌,高孚海手下的酒囊饭袋根本抵挡不住,城门很快便被攻破,玄甲军随即涌入吴州。

那一战未等到天黑便已告终,高孚海丢盔弃甲,四处逃窜于城中,于当夜妄图从南城门缒城逃跑,萧翊亲自将其擒获,毫不留情地将之斩杀,头颅悬挂于南郊,以示威慑永安。

第二日傍晚,大军已入主律州。

萧翊的速度远比萧旭想像得要快。

太极殿内,萧旭彻夜未眠,于侵晨之际收到吴、律两州陷落的消息,怒不可遏。

贺兰云裳冒死阻止他因癫狂失控而自伤,劝道:“西境诸州节度使素来钦佩辰王,收复关州一战更是为辰王树立不少威信,那些人不过都是些墙头草,陛下只要守住永安,来日不愁难以收拢他们,万万不可率先乱了阵脚。”

萧旭将军报撕得稀碎,怒极反笑:“他当真是好谋算!高孚海不过是个蛀虫,死了又有何辜?吴州百姓早已对他恨之入骨,他也不过是想假意抵抗一番,找到时机便会逃回永安求个负隅顽抗的忠君美名,朕岂会如他所愿?!萧翊,萧翊,律州节度使曹问渠他为何不杀?!他也知曹问渠是个纯臣,明明就是谋反,他竟将自己都给骗了,还不忘使收买人心这一套!”

他深吸了几口气,不断告诫自己莫要急躁,他早有谋算,不可能全无准备地等待萧翊打入京师,他一定要守住永安,赢下这一仗,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