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鹬蚌相争渔翁看戏,继续打)

经过上次木樨堂一场官司,陈氏知道她已是回天乏力,只能乖乖听老夫人的安排。

交还铺子的事情,既然已经是板上钉钉逃不过,陈氏也便不再负隅抵抗。

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就在这几日间,老夫人会派人来收账本,即使这样,她也拖延着,不主动往木樨堂那边送。

可哪想到,柳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送傅明珠走的时候来,这不摆明了要给她的伤口上撒盐、拿她寻开心吗?

都知道她女儿要走,她作为一个母亲,正是伤心欲绝之时,就不能再等等吗?

陈氏气得发抖,人家都是雪中送炭,她这个婆母可好,该是雪中送炭的时候,她竟然来了一招落井下石、釜底抽薪!

老夫人一点儿情面都不留,陈氏心底暗恨不已。

只可惜事到如今,她没了任何的理由来反抗老东西的命令,只得忍着心中剧痛,面上露出温柔端庄的笑容来,笑着看着柳叶。

只是心底实在心痛,半晌不说话,像是失了声。

柳叶见陈氏迟迟不作答,怕她又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提醒道:“老夫人说了,夫人一向持家有方,这三日,足够夫人将账本备好,再交给大姑娘了。”

“可依婢子看,以大夫人的本事,别说三日,一日就够了,都是二姑娘要离府的事耽误了夫人。”

柳叶果然是和老夫人一条心的人,听听这话说得,字字句句在催她快点把账本给交出来,陈氏心底骂声连连,脸上却只能挂着得体的微笑,说道:“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将送别明珠的事忙完,差人去送给大姑娘。”

“刚要出门去,这不巧了,你来了,便给你了。倒是省得我跑一趟,来回的走了。”

陈氏的语气听上去大度,可没人知道,她的心底已经想将柳叶的嘴扯烂一百遍。

但是不行,不可以。柳叶是老东西身边得力的助手,今天她把柳叶的嘴巴撕烂,明天就是她自个儿的脸面被人揭下来了。

已经吃到肚子里的肥肉,竟还有原封不动还回去的一天,陈氏从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把账册递上的时候,手指都是哆嗦的。

若不是她平时身强力壮的,从不轻易生病,体质健壮,此时真该晕一晕,装装病,指不定能蒙混过关。

可此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柳叶将她的心头肉给顺走了。

陈氏那叫一个心如刀绞,送走柳叶后,她立即关起门来,动作重重地把茶盏一摔,怒不可遏地骂道:“贱人!都是贱人!一个老贱人,加上一个小贱人!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啊!活活把我逼到这个地步!该死,真是该死!”

此时的陈氏,已然不记得什么体面和做派,也没有什么贤良淑德的影子,有的只是气急败坏和无能狂怒。

哪怕已经丢盔弃甲,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只敢关起门来破口大骂。真让她去木樨堂找老夫人理论,求个公道,她是万万不敢打,也就只敢做这种背后骂人的行径。

陈氏疯狂地摔东西泄气,桌子上本来所剩不多的茶盏被子,又被砸得稀巴烂。目之所及,已经看不到什么完好无损的摆件和东西了。

不过也不要紧,陈氏一点也不心疼。

因为自打江南回来之后,母女两人发脾气的次数和频繁越来越高,还都喜欢摔东西。

贵重的东西是摔一次就没了,等脾气宣泄了,陈氏看着那一地狼藉也心疼。

所以后来,汀兰院里的东西越换换便宜,越换越廉价,摔起来更衬手,坏了也不心疼。

若是有人闯入此处,看到陈氏的用度和行头,指不定要觉得侯府已经落败到了没眼看的程度,竟然连好一点的茶盏杯盖都用不起。

发了好一通脾气后,泄掉心中郁气难平后,陈氏才冷静不少,终于有时间功夫,把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好好抽丝剥茧,理顺一番。

把手头的牌全部盘顺之后,陈氏就长舒一口气,觉得事情还没有太糟,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陈氏掌管侯府事宜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的。

傅莹珠如今来势汹汹,也不必害怕。一个面生的小丫头,本事再了得,还能比得上她多年筹谋?

陈氏一向精明,又极善变通,是个时时刻刻会给自己留出后路的人。

账本和铺子虽然是交出去了,她是丢了摇钱树,可陈氏也不觉得,能让傅莹珠占到什么便宜。

做生意的,一般都有阴阳两本账册。

方才陈氏交到傅莹珠手里的,便是其中做了假账的那本。那是给不懂行的人看的,里面真正有点门道的,都被藏了起来。若非功夫了得的账房先生,是看不出里面的门道的。至于傅莹珠,能有账房先生的本事?这怎么可能。

假账用来应付傅莹珠,让她找不到由头发挥,这便够了。

至于真正的账本,早被她妥善收好,藏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这是陈氏的命,她是不会轻易示人的。里头关于她的各种开支进项,写得一清二楚。就是死了,陈氏也会先把它带进棺材里,烧了再死。

真账本一藏,假账本交到傅莹珠手里,任傅莹珠有天大的本事,也看不出亏损到底几何,算不出来被她贪掉的究竟有多少。

再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傅莹珠有了账册,也没有太大用处。

时间是浸淫一切的利器,这铺子交到她手里这么多年,不仅账本由她一手把控,各个铺子里的人手,早被她笼络腐蚀了。

能收买的,她便收买,不能收买的,那便换掉,恰若春雨,润物无声,陈氏这套动作,做得隐蔽,用了好几年的功夫。

如今十几年光阴过去,几家铺子里能留下来的,都是与她陈氏一条心的人了。

傅莹珠新官上任,本就寸步难行,这一次,铺子上的掌柜,还有田庄与茶庄两头的管事,都得到了她的命令,全都不会给傅莹珠好脸色的。

他们不仅不会配合,还会暗中给傅莹珠难看,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傅莹珠在侯府里倚靠着老夫人这棵大树,是让她吃了不少亏,可外面的风雨她可没经受过,能不能经受得了这样的毒打,可不一定。外头的人啊,可没家里的人这么好说。

大家各自做事,各自为主,各有各的算盘,明面上是和和气气,有钱大家一起赚,有财大家一起发,可暗地里什么脏的臭的小人行径,可不少呢。

还全都是阴招,损得很,一不留神,就容易阴沟里翻船。

就连陈氏自己要应付那些管事,也是千难万难,好处塞了不知道多少,才勉强稳住人心。让一个小丫头去应付,怎么可能万事无忧?

摇钱树在她这能活,是摇钱树,可一旦交到傅莹珠手里,那就是棵枯树,一点儿油水都摇不下来。

等傅莹珠领教完了管事的厉害,知道这里头的水深水浅,自然也就认清了她的本事能有几分,也便不会再不自量力、想要拿住整个侯府的中馈了。

待到那时,都不必她去求着老夫人将铺子收回来,反倒是老夫人和傅莹珠,得跪着求她回去接受烂摊子啊。

而她只需要拖着傅莹珠,让她无法真正的服众,管不了那些铺子田庄的管事们,到头来,那些田庄铺子不过是一些空壳子,傅莹珠要来也是无用。

陈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想着日后老夫人与傅莹珠过来求她的场景,差点笑出声来。

她啊,就等着傅莹珠欣喜若狂地到庄子铺子那,被刁难、被打脸就好了。

她就不信了,她比傅莹珠吃过那么多的大米,吃过那么多的盐,还治不了区区一个傅莹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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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柳叶从陈氏那拿到账册后,便急着赶到傅莹珠的落芷院,将账册交到了傅莹珠手里。

沉甸甸的账本一到手,傅莹珠随意翻了两页,看了两眼。

只是两页而已,傅莹珠便皱起了眉头。

这账册要是让旁人来看,只怕是觉得像天书一样,看不懂,头大无比。可傅莹珠是和叶妈妈学习过管家之事的。

她不仅会看账算账,还有现代学习过的缜密的数学思维,当数字浮现在她眼前时,便本能的察觉不对劲儿。

傅莹珠首先拿起来的,是茶庄的账本。这账本的账实在是有些稀奇,进的都是些昂贵的茶,卖出去的全多是便宜货,而积压的好茶叶放个几年、生了霉,便要低价抛售出去。

这一来一回,有几年,茶庄的账,一直是进账不多,甚至有些时候还会亏损,即使盈利,赚得也算不上多。这账目若是对的,那茶庄这种盈利的状态,可真是在傅莹珠意料之外。

难道是这些年茶叶的生意难做?

傅莹珠心里不觉得会是如此近两年既无天灾又无,边境也安定,做点生意,不至于连年亏损。

何况,当时老夫人特意点名点就是这这些铺子田庄,如若真的是个烂摊子,陈氏当时的面色想必不会如此难看。

这其中,必然有些蹊跷在里头的。

说蹊跷,也不蹊跷。

就连现代的企业账册,也是经不起查的,一查一个准,牵连甚广,何况是一个古代侯府,私人管理制度并没有那么完善的茶庄呢?

众人在其位,不谋其事,只想着摸鱼捞金,欺上瞒下,这种事情可是屡见不鲜,不算什么稀奇,蹊跷自然也谈不上了。

傅莹珠把账册拍在案面上,种种一哼,眼中有些许薄怒在,却不发作,不认真看,还真瞧不出来她的心思。

陈氏为了对付她,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这账本虽然看上去不对,可真要抓出漏洞来,也不是什么容易事,若是不想深究,装着明白踹糊涂,反倒成了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