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不要弄虚作假,蒙骗自己,...)

往街上疾驰这一圈,体力消耗不小,沈朝青肚子本就饿了,分外期待今天的晚餐。可如今……

看着手里厚厚的诗词经贴,沈朝青头都大了,面色阴郁得仿佛要下雨般,偏偏心中十分敬重舅舅,是以忍着,不敢发起脾气来。

沈朝青十岁那年,父亲公差时意外离世,从十岁开始便寄居在周家,与周光茂这位舅舅极其亲近,某种程度上,像敬重父亲一样,敬重这位舅舅。

沈朝青心中自省了一番,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让舅舅这样罚他。

这一想,心中冷不丁想起了傅莹珠的事情。

莫非方才他领着傅莹珠的马车到处瞎逛的事被舅舅发现了?

不该啊,明明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虽是不明所以、不情不愿,沈朝青还是先从小厮那将那一叠诗文接了过来,嘟嘟囔囔地问:“我犯什么错了?就要罚我。”

小厮道:“老爷让小的给表少爷带一句话,叫您去领人,给领到哪儿去了?”

沈朝青:“……”

果然是为了傅莹珠的事责难他来了。

只是他做得如此隐蔽,舅舅是如何知道的?

沈朝青双眼一眯,表情变得愤然起来:好啊,肯定是傅莹珠找他舅舅告状了!

真是好人成佛得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恶人成佛却只需放下屠刀。舅舅不记得当初傅莹珠对他们周家做下的恶行,竟然还帮着傅莹珠来罚他。

这傅莹珠果真也是个小人,一回外祖家,就露出个狐狸尾巴来。好好的亲不省,就爱做背地告黑状,背后做小人的行径。他就说,有傅莹珠的地方,总不能安稳,总得弄出什么风浪来。

这不,这风浪就冲着他来了。

沈朝青气坏了,本来拿到经文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忽的拐了弯,偏要去找周光茂辩一辩谁对谁错。

今天罚他可以,袒护偏心傅莹珠不行。

这一拐弯,先撞上了周光茂那个还没走远的贴身小厮。

“且慢。”沈朝青喊住他,“同你打听件事,傅大姑娘是怎么在舅舅面前说我的?”

周光茂的贴身小厮细细回忆了一下,却道:“方才傅姑娘与咱家老爷他们叙旧,并未提及表少爷。”

沈朝青:“?”

傅莹珠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吗?呵呵,说不定傅大小姐告完他的状,就把他抛之脑后,不理会了呢。浑然不知,他有可能因此受累,受罚。

沈朝青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种不快,听小厮这么一说,仿佛刚才他骑马扬鞭带着傅家的马车绕了五圈,结果傅莹珠浑然不在意,累着的只是他自个儿。

沈朝青心底别扭起来:“不对。”

他又道:“她什么都没说,那舅舅从何知道我带她绕远的事?”

“表少爷您有所不知。”小厮道,“二小姐见您迟迟未归,怕出了什么意外,派人去看了两眼,这才看着了表少爷的所作所为。”

二小姐称的便是沈朝青的母亲,周光柔。

她自丈夫去世后,便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并未再嫁,府里的人依旧按着她没出嫁时的称呼,唤她二小姐。

小厮这样一说,沈朝青闹了个脸红。

这一番,倒是他误会傅莹珠了。原不是她告的状,是母亲自己的主意。

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堪称天衣无缝,实际都落在了自己母亲和舅舅的眼里,这叫沈朝青着实羞愧,瞬间有了种再厉害的猴子都翻不出佛祖的五指山的无力感。

当即字也不抄了,将这叠诗文交到了自己小厮的手中,“这诗文我等回去再抄。”

“这会儿我也要到正堂那去迎接表妹。”沈朝青说道。

虽是误会了她,让他有些许愧疚,但在这个家里,他曾经做过得最错误的事情,就是对傅莹珠抱有同情和愧疚,是以,这股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去,心中又只剩下烦躁和冷硬。

一想到傅莹珠已经来到了周府,沈朝青就定不下来心神。

往前她作妖胡闹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总觉得她安分不了多久,指不定下一刻就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

明丰堂。

周光柔与周光茂兄妹二人将傅莹珠迎入府后,周光茂在前引着路,将她往周老爷的明丰堂带,时不时与傅莹珠闲聊两句,免得四下无言,气氛过于尴尬。

而周光柔跟在两人身后,虽是一腔的话想问想说,但这多年的隔阂摆在那,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好落在两人身后,悄悄打量着傅莹珠的背影。

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丰盈合度,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

到底是姐姐的亲骨血,不少地方,能让她看出来他们周家血脉的影子。

单说这高挑的身材,只指望那位傅侯爷,怕是生不出这么高挑的孩子。

说到底,傅莹珠是流着周家血液的孩子,见傅莹珠出落得亭亭玉立,周光柔心底自是骄傲万分。

原本傅莹珠到来之前,她还有种种担忧,可等到傅莹珠一来,看到她那张盈盈带笑、和她姐姐如此相似的脸,周光柔的心就软了。

只是再一想傅莹珠当初种种行径,这般好的人才,若是不明事理,过得像往日一样糊涂,周光柔不知有多惋惜。

然,这一路走来,听着前头傅莹珠与她大哥的对话,见傅莹珠对答如流,言谈间颇见修养与学识,再也不似当初那般乍乍乎乎,举止张扬轻浮,不懂礼数,周光柔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几分期待,万一真的如同他大哥说的那样,傅莹珠是长大了懂事了,那就好了。

家和万事兴,周家祖业传承这么多年,世世代代都最讲究一个和字。只有“和”,才能一致对外,同舟共济,遇见难关,自然也就什么都不怕了。怕的,就是人心不齐,四分五散,力不往一处使,只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正这样想着,明丰堂到了。

明丰堂内,周老夫人一身极为端庄的打扮,鬓发亦梳得整齐,一丝不苟,人却十分的坐不住,目光频频往明丰堂外看,等一听到外头的动静,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被周老爷用目光示意,才稳住身形。

而周老爷看似稳重,实则抓着拐棍的手心,已经要冒出汗来了。

帘子一掀,两位老人纷纷抬眼去看。这一眼,包含了多年的期盼和孺慕之情,没人能见之不动容。

见先是周光茂进来,他们不约而同眸光一黯,转瞬就听到周光茂身后传来一声“外公,外婆”。

这声音——

周老夫人连忙探头看去,只见从周光茂身后,她那几年未见的外孙女真的出现了。

周老夫人的手轻颤了两颤,傅莹珠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在两位老人面前站正,福礼:“问外公外婆安。”

“这些年没来外公外婆身边服侍尽孝,还望外公外婆宽恕。”

后面,周光柔与快步跑过来的沈朝青一道进来。

沈朝青生怕傅莹珠见了他外公外婆之后出口不逊,这一路步伐颇快,到了明丰堂时,有些气喘吁吁,可等来了明丰堂,看着眼前那个朝着他外公外婆行礼的背影,规矩典雅,一举一动,挑不出半点错处。

压着火气、随时准备好了要将人赶走的沈朝青猛然刹住脚步,一脸怔愣。

周光柔见儿子跟过来,立刻便是一眼刀子往沈朝青那边剜过去。眼中暗含着警告:你小子就给我消停点,别作妖了,要看地方看场合。

若不是此刻场合不对,她定是要对儿子家法伺候,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厉害。

周光柔也不是拎不清的人,自然知道怎样作礼,如何待客。

傅莹珠是他们家的血脉,是至亲之人,这一点,光论亲疏就不该对人横眉冷目,故意为难。

再退一步讲,来者是客,傅莹珠是客,就该扫榻相迎,怎能故意带人绕弯路,给人脸色瞧呢?这便十分唐突,不懂礼数了。

读着圣贤书,却做着流氓事,真是读书读傻了,狗都比他通情达理,会做事识人。

周光柔平时也是护犊的性子,可暗地里骂人,却毫不含糊,颇有几分彪悍。若不是父母在高堂,真要教训教训才成了。

他们这种商户出身的家庭,最是懂得做人做事不做绝,做人留一线,日后便有再来往交际、继续做生意的可能啊。

沈朝青挨了周光柔一眼刀子,知道母亲是在怪他今早出去溜了傅莹珠几圈,别开了脑袋,不敢对视。

这动作看上去,像是他对今早的所作所为有所忏悔和反思,可实际上——才不是那么回事。

沈朝青想,当初傅莹珠对他外公做的事可比他可恶多了。只不过是带着傅莹珠绕了远路,这才哪儿到哪儿?

只是不懂为何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还能对一个曾经将他们的颜面狠狠踩在脚下的人这么宽容。他们做得出来,沈朝青却想不通。

等到周光柔不再狠瞪着他,沈朝青才将头转回来,目光也放回了傅莹珠身上。

这会儿功夫,周老夫人已经安排傅莹珠坐下了。

老太太的眼睛,没几日像今日这般明亮,明亮到有些耀眼的程度。

看着眼前的傅莹珠,都舍不得眨一下眼。

傅莹珠的样貌,像她母亲多一些,老夫人本就是极其注重亲缘之人,格外爱惜自己的儿女与晚辈,此刻见到傅莹珠脸色红润、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眶甚至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