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野醒了之后,看她在写东西,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低头看她写的文章,墨色碎发遮掩了略上挑的眼角。将过于锐利冷峻的面庞柔和下来。
他有些迷蒙却清润的声音轻轻响起,念她写在纸上的文字。
“祭祖母祭文,不孝孙媳,虔具素酒醴之奠,致祭于先慈之灵前,吊之以文曰:生死永诀,最足伤神。不幸吾祖,一别辞尘。忆思吾祖,克勤克俭……”
祝野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你写祭文做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句“不孝孙媳”
“写给我奶奶?”
丁费思放下笔,平静道:“嗯。”
祝野往下看,眼皮微垂。
“奉侍翁姑,恭敬孝顺,妯娌共处,相爱相亲。”
丁费思不懂他为什么单独把这句拎出来:“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祝野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荒谬:“我奶奶是出了名的跋扈嚣张,你这十六个字,没有一个字写在了点上,基本上,那一代的人都知道我奶奶的恶名,她出身显赫,是我爷爷高攀,所以奶奶格外跋扈。”
连祝野这个第三代都知道,可见是多么恶的恶名,以至于祝进华这一辈都是不亲近母亲的。
和小姑动手,不让婆婆进屋都是常有的事情,祝先雄早年受了她不少气。
祝先雄跪在家门口求原谅,被旁人笑话的事情现在是被公关掉了,但往前二十年,几乎是无人不知。
现在才洗白成仙风道骨,遗世独立的国画大师。
这样的女子,在祭文里却是贤良淑德。
丁费思抬了抬眼皮,有片刻的错愕:“这是你爷爷的秘书发给我的,告诉我,奶奶是贤良淑德的人。他还特地提醒了我,奶奶应该是个什么人设。”
祝野轻嗤一声。
“她出生显赫,他们当然要把奶奶剩余的价值都榨干,好体现他们是世家望族,拔高自己的身价。”
丁费思撑着脸,转了转笔:“有点可笑。“
“但是也很正常。”
看多了历史上那些尔虞我诈,丁费思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大多数人在利益面前都是虚伪的,感情不值一提。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
丁费思完全不受影响地继续往下写。
迨生永辈,苦育成人。筹谋婿娶,万苦干辛。职尽内助,居贱食贫。
祝野搂着她的腰在旁边坐下:“你编瞎话骗人的功力挺雄厚。”
越写越离谱了。
但是每一句话都符合那个时代对一个好女人的评价。
“我还以为得有点真的,这也是你爷爷的秘书告诉我的。”丁费思平静道:“算了,我改变不了,只当是写一篇文章了。”
就算她想写正常的,也没有办法。她可以做到对自己的事情坦诚相对,但是世事如此,君子明哲保身为上,方苟万事。
祝野看着她往下写,终于有几句合理点的了。
具斯淑德,宜寿百旬,菽水承欢,略报深思。
祝野握住她写字的手,淡淡道:“你别写了,我来。”
丁费思握住笔,语气也很平和:“我写吧,起码写几句真心话,让你奶奶听着舒坦点,前面都是念给别人听的。”
丁费思不管他,继续写。
忠贞烈骨,以身许贞,胡天不祜,过早亡身。哀哀儿女,百喊不闻。
这几句是真的。
那个时代有些特殊,大环境的阶级矛盾让她无法避免受辱,祝野的奶奶为了自证,宁死不屈,自缢而亡,留存清白。
她认真查过了,和秘书告诉自己的基本一致。
虽然跋扈,却烈性,没有做过的绝对不认,哪怕以死证明。
这个举动对现在的人来说,无疑是值得敬佩的。
也唯有这几句是她的真心。
祝野的手一松,看着丁费思往下写,凝视着她笔下的句子。
他把丁费思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搂着她的腰继续看她写。
祝野把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随口一说,语气里却有几分认真。
“丁费思,哥哥有点崇拜你了。”
“哦。”丁费思面不改色继续写,“我也崇拜我自己。”
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她才落笔,拍下来发给了祝先雄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