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稳定了心绪后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
既然现在还没从梦里醒过来,那总归是要回家的。
从市一中到棉纺厂家属区只需要步行二十分钟,夏青棠还能记得回去的路,她沿着少年时走过的路线回到曾经的娘家,看着那一片棚子挨棚子的旧平房,心情非常复杂。
棉纺厂的住房条件在这个年代不算太差了,但因为职工太多,所以分房子一直是个大难题,必须领了结婚证才能分到一间平房。
夏青棠的父亲夏大明是棉纺厂的仓库工人,她母亲赵美珍是一线纺织女工,因为两个人都是厂里的职工,所以才能分到面前这两间小平房。
其中一间做了客厅,摆上各种结婚买的家具,另一间是他们夫妻俩的卧室,厨房在走廊上,厕所是路口的公共厕所,晚上就用痰盂。
反正这一片的家家户户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也没觉得有什么辛苦的。
他们在这里生儿育女,孩子渐渐大了,他们也跟其他邻居一样在屋前空地上搭了棚屋,夏青棠的卧室就是门前的那个小棚屋,冬天冷夏天热,下暴雨的时候还容易漏雨,但好歹是个单独的卧室。
他们家孩子少,夏青棠只有一个哥哥,所以才能一个人住一间棚屋,像隔壁的老谢家,有五个子女,连棚屋都要两人挤一间——毕竟门前空地位置有限,搭棚子也不是无限制的。
夏青棠的哥哥夏青海中学毕业后就去乡下插队了,她命好,按政策一户人家可以留一个孩子在城里,既然哥哥已经插队去了,那她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城里,毕业后也在棉纺厂有了一个岗位。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里也没个亲戚做过领导,所以夏青棠做得是纺纱线的岗位,这个活儿非常辛苦且会危害健康。
车间里到处都是棉絮、灰尘,戴着口罩也挡不住那些东西往鼻腔里头钻,很多职工都因为这样得了呼吸道疾病和肺病。
而且一线工人是要上夜班的,生活作息也不好,夏天车间里又闷又热,温度湿度都极高,中暑的人不在少数。
夏青棠今天也是因为上班时就轻微中暑,所以才会在下班路上晕过去。
她会答应嫁进孔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车间实在是太苦了,只要她嫁给孔良超,就可以立刻调去轻松的岗位,比如做质检什么的。
而孔良超当时年轻,对夏青棠正是最迷恋的时候,他说话算话而且很要面子,所以在婚后直接找人把夏青棠调去了棉纺厂的工会,从那以后就坐办公室,再也不用担心脏苦累,也不用再上晚班了。
想到这里,夏青棠不免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因为怕苦怕累所以选了攀高枝,可谁料之后却吃了更多的苦,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不会再走这样的捷径了。就算要调岗位,也要靠自己。
“青棠,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赶快进来吃饭,吃完烧水洗澡,再把衣服洗了。你说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今天是早班,早就下班了,为什么不回来烧晚饭?你倒是会躲懒,大热的天,我伺候你爹就算了,还要我伺候你?”赵美珍从客厅出来,发现女儿站在门外发呆,便很不高兴地责备起来,说完又捂着嘴巴咳嗽了一会儿,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夏青棠抬头看了看母亲,这会儿的赵美珍才四十四岁,放在九几年是很年轻的岁数,但她肺部已经出问题了,按规定赵美珍很快就可以办理内退,到时候,就可以让夏青海从乡下回城,接她的职位了。
夏青棠记得很清楚,父母那么着急把她嫁去孔家,也是为了给哥哥夏青海凑彩礼,他人长得俊,进厂以后就跟三车间主任家的小女儿处了对象,什么都谈好了,就差对方要求的三转一响。
那会儿夏青棠跟孔良超虽然处了对象,但还没想明白到底要不要结婚,赵美珍为了给儿子凑三转一响,就每天劝说女儿应该早点嫁去孔家享福,夏青棠稀里糊涂的就同意了,她前脚嫁进孔家,赵美珍就用孔良超给的票券和钱去给儿子置办了家当,第二年开春后就给夏青海办了婚礼。
在夏青棠的记忆里,赵美珍好像很少给过自己好脸色好言语,平时在家也总是用呵斥责备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但是对哥哥,赵美珍却总是温柔慈祥,家里有一颗糖也要省下来回头寄去乡下给夏青海补补身体。
见夏青棠直愣愣盯着自己并不说话,赵美珍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她大声呵斥道:“你哑巴了?聋了?跟你说话你能吱一声吗?怎么着?我做好饭,还要请你进去吃饭啊?”
夏青棠强忍住心口的翻腾,沉声道:“我今天中暑晕倒了,去了一趟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