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缜将半张脸埋进胳膊里,瓮瓮地嗯了一声。
裴谨是和老太太一起回来的,却没有跟着来看他,裴缜不用问也知道原因,定是那么远的路赶回来,她的身体受不住了,只能先回房休息。
裴缜盯着黑漆漆的桌面,心里有些难受,他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母亲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柔软的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背,说缜儿以后要听父亲的话。那时候三岁的裴谨趴在床边上咬指头,还懵懵懂懂的什么都不知道,母亲的目光长久地落在他们身上,最后和裴缜说,缜儿是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裴缜将这些话一句句记在了心里,虽然有时候仍会忍不住和裴铭书呛几句,更多时候却都是听话和顺从的,但在照顾裴谨这件事上,他再想做些什么,感受到的却总是无能为力。
明明是那么小的女孩,本该天真活泼的年纪,却在一年复一年的病痛里熬成了药罐子。江南塞北的名医不知找了多少,每天无数的药喝下去,都没有任何起色,到最后甚至只能寄希望于神佛。
裴老太太将他半搂进怀里,温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是说赤松图木可治百病吗,虽说它现在不知流落在何处,但总归是有希望的,你大伯在西疆打仗,也会顺便探听着些的。”
“到那时候,咱们小谨的病就能好啦。”
裴缜嘴上虽是应着,心头的郁郁却并未因此淡下去多少。
他们是三年前从一个游医嘴里第一次听说赤松图木的,那游医见识广博,名声赫赫,多年间行走四方,到过北境也去过西疆,知道很多隐秘的传言。
他说赤松图木是一块看起来极为不起眼的红色木头,形似祥云,上面有天然而生的云松文理,佩戴可消万疾,即便是几年间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裴缜初时很是不信,世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一听便是好事者杜撰的瞎话。
那游医却言之凿凿,说不要用常人的眼光去看西疆,那片土地太过古老深邃,也因此更为神秘诡谲,大漠深处不知藏着多少部族,在他们身上什么都有可能。他二十年前在西疆就曾碰到过一个男人,刀从身体里穿过去,本是致死的重伤,他却只流了一点血,两天就如常下了地。也就是在那时候,他听说了赤松图木这个名字,并亲眼看过它的模样。
裴缜听得发愣,裴铭书将话接过去,问在哪里能找到它。
那游医摇头,说十多年前沉天教覆灭,赤松图木随之流散,此后再也未听说过它的名字。
而且,他说,赤松图木一旦戴上就是一生的事,谁需要它的由头都是万分紧急,当时保下一条性命来,之后也少不了用它挡病消灾,这样就再也不能取下来了,取下来,先前的大病小灾桩桩件件都得还回去。
裴缜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先不说拥有赤松图木的人会想尽办法将其藏得滴水不漏,即便是真的找到了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害了人家的性命去救自己的家人吧。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裴铭书自是更清楚,向那游医道了谢,此后仍是不停地寻各地名医过来,却再未提过赤松图木的事。
倒是裴老太太和裴缜始终放不下,万一能找到呢,万一那人未曾受过什么伤呢,万一那人已经老得快死了呢,万一……万种可能中只要有一种可能,也是一点微末的希望。
但那之后几年过去,传说仍然还只是传说,他们连赤松图木的影儿都没见过。
因着提到了裴谨的病与赤松图木,裴缜那一天接下来的兴致都不是很高,夜里睡觉时还做了梦,骑在他给那个小乞丐讲的故事里的怪鸟背上飞了一整个晚上。
接下来几天他消停了许多,从早到晚地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那个叫方中的小厮时不时地扒着门框探着半个脑袋偷偷看他,看完了又颠颠地跑去给秦管家汇报情况,没多久秦管家亲自过来扒门框,两个脑袋贴着门往里看。
裴缜一开始觉得他们无聊,后来觉得他自己更无聊,甚至连裴铭书塞给他的那本静气论都翻了两遍,看烦了就把自己裹被子里睡觉,连饭都吃得一日比一日少了。
一段时日过去,裴缜自己没闹着出去,反倒裴老太太先担心得受不住了。
正是春光好时,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郎成日被关在家里,任谁都觉得折磨。老太太想了又想,还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去找了裴铭书,要给裴缜告半日的假,带着他和这两日身体好了一些的裴谨去郊外放放风。
裴铭书虽是不太愿意,但既然老太太开了口,万没有拂她意愿的道理,只能在他们出门前冷脸嘱咐裴缜,让他在外不要惹事早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