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缜忍不住蹙起眉,不知道成南干嘛生气。
昨晚回府之后,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眼前全是那个被他砸烂的碗,还有成南掉眼泪的模样,越想越是难受,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一翻身起了床,拉着迷瞪瞪的小厮方中便出了府。
自诩光明磊落的裴少爷深夜当了一回贼,平生练的功夫全都用在了努力放轻偷碗的步子上,然后让方中带路连夜敲开了霖川城中最好的制瓷匠人的门,打着哈欠守了半夜,怕成南醒后着急,碗拿到手后便匆忙来庙里找他,到地儿发现小叫花子还睡着,才又出去一趟给他买了昨个忘记的糖葫芦。
现下成南无缘无故发脾气,他也觉得怪委屈。
整个上午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九孔桥旁边的大树底下,谁也没理谁。
成南抓着额前的头发,看着身前换了模样的碗长久地发呆,偶尔抬起头来碰上裴缜的视线,裴缜哼一声,面色不善地将头转开。
成南推了裴缜一跟头的右手放在腿上,攥紧又伸开。
他知道裴缜本意是好,崔瘸子跟他说过,他们做叫花子的,没根没挂,心里更要领别人的恩,不能寒了他人的意。但知道是一回事,心里还是觉得怪生气。
两人僵持到大中午,成南肚子饿得叫起来,他蜷腿顶住胃,早就习惯了也没当回事。倒是裴缜看他一眼,过了一会儿,起身到对面的摊子上买回来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他都扔给成南,自个又坐回到方才的位置,对着河水继续生闷气。
半晌的静默后,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裴缜不耐地一扭头,正对上一个白嫩的包子尖,后面是成南微微不自然地板着的白嫩的脸。
两人并肩坐在一块,默不作声地一人吃了个大包子,裴缜的脸色好了不少,成南看一眼他,再看一眼身前摆着的碗,在心里劝自己大度一些,画了就画了吧,不管怎么说还是挺好看的。
结果,这点安慰没能撑过第二天。
当天夜里成南睡得不安稳,一晚上伸手摸了好几次碗还在不在,直到后半夜撑不住才睡过去,天方亮他便猛地惊醒,第一件事便是去摸碗,结果又他妈摸了个空。
第12章 决裂
总归是先前有过一次丢碗的经验,成南这回倒是没那么慌,只觉得满脑袋嗡嗡地响,不明白裴缜那混蛋究竟是想干什么。他咬紧了后槽牙,想无论这次裴缜再拿出什么理由来,昨天没敢招呼过去的那拳头今日必得落下去。
天色还早,庙里许多乞丐仍在睡着,成南轻着动作爬起来,简单洗漱过,便踩着晨雾朝霖河边的那棵大桃树走去。他常在那里待着,裴缜每次来找他也都是先去那儿看一眼,今天他准备先过去等着。
到了大桃树底下,成南独自坐了一会儿,心里终究是不安稳。周围的商铺刚陆续开张,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尚未至白日里的热闹,他眉头越蹙越紧,到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于是又爬身起来,决定直接去裴缜的家里找他。
先前他曾路过裴府几次,只是那时尚不认识裴缜,因此也没过多留意过,现下循着印象中的位置一路找去,倒是还算顺利,没多大一会儿便看到了那座屹立在晨光中的古朴宅院。
他却倏然顿住了脚。
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到了地儿要怎样敲门进去,见到裴缜之后又要如何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此时远远地看着裴府的大门,那扇悬挂着的黑色匾额肃穆沉静,背后高高的檐角翘立,重重叠叠不知深有几何,他心里突然便有些打怵。
他从没进过这样的地方,也不太敢和生活在这种府里的人说话,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在对着裴府的街边上拣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
太阳一点点高起来,一个老佣人从裴府中出来洒扫,扫把与地面擦出唰啦唰啦的声响;一辆堆满整齐柴火的马车赶进侧巷,柴火一摞摞卸下来送进侧门,马车又空空地赶走;拎着篮子的厨娘买菜回来,街边与人攀谈了好一会儿今日肉的价钱才进了府门;有小厮骑马赶来递上拜帖,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出来,微微带点歉意地笑着说老爷今日不见客……
成南坐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切像是另一个世上的事,陌生又新奇。
他虽知道裴缜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裴缜原来是在这样的生活中长大的,那些揣在怀里带给他的糕点原来是从这里拿出去的。
这让成南突然觉得印象中那个咋咋呼呼的人有点陌生。
裴缜这天直到半中午才出门。
一大早他便得了裴铭书的令,让他上午时陪着老太太去街上买东西。裴相一贯缺乏逛街的闲情逸致,早几年开始这样的活就全扔给了裴缜代劳。裴缜对逛街之类的事也无甚兴趣,但家里的第一顶梁柱少有不中用要他代劳的时候,裴缜觉得自己身为第二顶梁柱责无旁贷,因此倒是少有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