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装完了,裴相的手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裴缜还在对面凑着上半身傻乐着等他答话。
夜色温柔似水,将人的心都浸泡得软了些,裴铭书破罐子破摔,索性抬起头来,对着裴缜期盼的眼神,郑重地再次予他答复:“我从不曾觉得我的孩子没出息。”
我的孩子……四个字散在夜风里,在裴缜的耳边反复地撞,裴铭书的舌尖也微微有些发麻。这样的话说出来原来是这般感觉,裴铭书做惯了宰相,却像是才第一次知道如何做父亲,陌生、新奇,又涌动着一股让人难以言说的温情。
对面的裴缜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变成了个大红脸。
裴铭书仍旧看着他,即便顶着个猴屁股脸,裴相也十分公正地认为自家孩子英俊无比。十六岁,他有些叹息地想,是个大人了,快到娶妻立业的时候了。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不让你去西疆,”裴铭书顿了一下,烛火将他的身影勾勒得有几分沉重,他的声音也沉甸甸的,“我有私心。”
裴缜惊愕地睁大眼,他从不曾想这两个字竟会和裴铭书联系在一起。
“我和你伯父都是那个杞人,天地未崩坠时,日日烦忧奔走,天地真崩坠时,蚍蜉撼树也要去试着撑住一方天地,没得选择。但你……”他闭了闭眼,放在棋盘上的手用力攥紧,“你不一样,我也不希望你这样。”
“战场上生死难料,官场上云谲波诡,商场上利益熏心,这几年我反复思量,却始终难下决断,不知哪条路才是平顺无虞。我总担心给你选错了……”裴铭书睁开眼,透过眼前的少年,像是看向遥远的将来,却只见到大雾一片。
公正廉明坚定如山的裴相,却原来也有这样难以示人的软弱自私。
那天晚上回房的时候,裴缜往前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叫住了裴铭书。
他轻声说:“爹,以后你再骂我,我不跟你回嘴了。”
入睡之前,裴缜想着这一天里发生的一切,一会儿是亭子中异常温和的裴铭书,一会儿是白日在他身前大笑的成南,黑夜白天的场景反复叠现,他也高兴一会儿忧伤一会儿,翻来覆去不知打了多少个滚,最后快要睡着时,他迷迷糊糊地想起十六岁,这真是一个神秘的年龄,他像是在这一天忽然长大了,大到可以让裴铭书向他袒露心扉,大到会为了另一个人心如擂鼓。
第23章 端王
昨晚虽是辗转许久才睡,裴缜却还是一大早就醒了,没立即起来,躺在床上乐着想了半天裴铭书的话,又把在怀里揣了一夜的石头手串拿出来,举在眼睛上方专注地看,纠结起这天还要不要去找成南。
他怕自己再跟昨天似的犯病,但如果不去,一整天见不到那小叫花子,他只是这样想一想就觉得浑身不得劲,一时间愁得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就在这时,小厮方中端着水盆进来,放下后没走,略带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少爷?”
裴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方中知道他是醒了,悄摸地蹭过来,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布包。
裴缜惊讶地看着:“这什么?”
方中看了看门口,确准没其他人经过,才小声解释道:“昨天下午我去街上买东西,碰到一个人给我的,让我转交给您。”
裴缜刚要蹙起眉斥责他不知来路的东西也敢随便拿回来,便听方中又道:“那人说是京里的端、端王爷给您的生辰礼,还说不能让老爷知道。”
裴缜嘴角抽了抽,嘴边上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端王爷……可不是不能让裴铭书知道!
端王是先皇第九子,当今圣上的弟弟,身份尊贵,天资聪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吃喝嫖赌件件当先。据说金銮殿上参他的本快堆成了一座山,但参来参去也不过是些不学无术的混账事,算不得伤天害理,圣上打哈哈不在意,众人也渐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后来全当没看见了,端王爷的日子也就越发滋润,如今虽年过而立,却仍是京中当之无愧的纨绔头子,二十年屹立不倒的传奇。
传奇人身上自是少不了传奇事,这最近的一件就和裴缜有关。
端王少时曾随军去过西疆战场,当时便是在裴铭疆手下做事,后来端王回京继续当他的闲散王爷,每次裴铭疆回京的那段时间,他到裴府也来得格外地勤,还抱着一丁点的裴缜逗了他不少笑话。后来裴铭疆失了下落,古板的裴铭书对端王没什么好脸色,他也就极少再来裴府,和裴缜的关系倒是一直不错。
裴缜十五岁生辰那天,因着裴铭书不准他收生辰礼,端王另辟蹊径,决定送他一个看不见摸不着、裴相抓不到把柄也还不回去的礼,带着一脸单纯的裴缜去了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