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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图木 盛星斗 924 字 10个月前

第39章 重遇

原先的破庙经不住岁月的侵蚀,从几处漏雨到塌了半边屋顶,不少乞丐选择另寻他处,反正现在的霖川城里多的是无人居住的破落屋舍,只不过时常因为争抢睡觉的地盘而打得头破血流。成南却还是多数时候都回这里来,他在这长大,单是腿脚都自发地熟悉了回来的路。

深秋的夜晚凉意深重,一条小薄褥子已经难以抵御夜间的寒气,为了不被冻醒,乞丐们大多挤在一起睡觉,从彼此身上汲取热气。成南不喜欢和大家挤着,总是独自窝在角落里睡觉,余不行挡着其他乞丐唤他,颇不正经地笑着说小孩长大有心事了,让他自个躺着想去吧。

余不行这话纯粹是诬赖,成南其实不太想什么,就连裴缜也仅是偶尔想起。

但这天夜里他却是真有了心事,卷着铺盖出了庙,独自一个人在树底下躺着。树叶落得差不多了,干枯的枝桠挡不住上方深黑的天幕,星星又多又亮,成南看着有些出神。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先是梦到了崔瘸子,又梦到许多早没见过的乞丐。零零碎碎,隐隐约约,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像是混混沌沌走在一条雾茫茫的路上,看着那些人在边上安静伫立或缓慢走过,不知往前走了多远后,周边的人全散尽了,只剩了白茫茫一片,然后他看到了一只火红色的大鸟。大鸟在雾气中振翅而飞,像是乳白的雾气托出一片燃烧的火焰,成南看见大鸟嘴中熠熠闪光,原是衔着一颗举世无双的宝石。

他隐约想起多年前曾听到的一个故事,未待辨出真假,心中忽然漫上一层不知缘由的难过。他想去触碰那只永生被禁锢的大鸟,却只握到满掌冰凉的雾气,眨眼间那灼人的火焰已消失不见,视野中只有弥漫的白雾,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雾中隐隐显现,成南心中狂跳,这次他毫不迟疑,伸手向前抓去——

成南猛地睁开眼,微白的天空映入视野,他有短暂的恍惚,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他自己又身在何处。半晌,他重新闭上眼,胸膛仍在不平稳地起伏,里面的跳动清晰可闻,他在黑暗中描摹梦中最后看见的场景,是裴缜带血的脸和冷漠的神情。

梦境带来的不适感好不容易下去,成南也再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洗了几把脸,收拾了被褥,然后拿着他的鲤鱼碗朝城中走去。

自从那废墟上有了动静开始,成南时不时便会来看看。

他摸不准自己对裴缜究竟抱有什么样的心情,按理来说,他们当年的相处不过寥寥几月,年纪又都小得谈不起天长地久,分开后遇到些新的人和事便将彼此忘得差不多了。但许是愧疚作祟,成南总是忘不了他在那场大火前没骂完的话,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让他总觉得自己也是裴府大火的其中一个罪魁祸首;也许是因为,其他离开他的那些人都再也不可能回来,只有裴缜还在其他某个地方活着。

他没读过书,不知道天上那轮月亮被文人们赋予了多少特殊的内涵,却在想起裴缜时天然地悟到了一丝诗意,想他是否也在披着同一抹月光。

新建的宅子不如原先的裴府阔大,深灰的围墙与黑色的大门在晨光中也抹不去厚重,看久了甚至有些压抑,成南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了,安静又专心地要饭。

这几年他身量渐长,比之前瘦了些,然而在叫花子里仍称得上健硕的异类,更何况连年饥荒战乱的折磨下,许多正经人家也饥一顿饱一顿骨瘦如柴,大街上没几个能看起来比他健康的。成南在路边上坐了一整天,身前摆着的鲤鱼碗仍是干净得能映出人影,里面连个馍渣渣都没有。

天色又黯淡下来,夕阳黄澄澄地笼罩着霖川城,日子就这样平平无奇地往前流着,成南拿着空空的碗站起来,并没觉得太失望。他摁了下咕噜叫的肚子,想着路过霖河的时候多喝几口水,然后就回庙里睡觉,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饿了,反正也死不了。

他想得释然,转身欲走时,夕阳落处忽然有一辆马车披着暮色驶来,不知冥冥中哪里来的预感,他顿住脚步,目光随着马车,直至它在那座未挂门匾的宅院前稳稳停下。

成南的心跳倏然急促起来,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马车轿厢前那靛青的布帘。

一旁骑马的男子跳下来,凑到车窗边上向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轿帘利索掀开,一人矮身从里面出来。那一瞬间黄昏未敛尽的余光尽数照在他身上,黑衣裹着高大的身形,零星泛着金色的微光,成南微微有些眩晕,许久后才意识到那是衣裳上织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