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缜似是也没料到他问这个,顿了下才回答:“是。”
“我早就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但我爹觉得不上战场要马是纨绔之为,所以一直不同意,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在我十四岁那年突然就松了口,让秦叔牵回了皮蛋。”黑马油亮的皮毛在月下如同发光一般,裴缜的视线淡淡落在上面,提及过去的事也看不出几分特别的情绪,“那时候因为它还挨了不少打,后来怕我爹把皮蛋送走,还在马厩里抱着马腿睡了好几天,再之后要来霖川,就把它留在了京中。”
成南没想到裴缜会主动提到以前和裴相,心里骤然难受起来,抿紧唇不说话了。
许是他安静得过于怪异,裴缜偏头看他一眼,问:“怎么了?”
成南闷声回了句“没事”,今晚忽然不太想再打听裴缜这六年间的经历,于是偷偷在黑暗中抹了把鼻子,换了个话题,闷声问裴缜道:“你这几天去哪里了,我都没见到你。”
裴缜微微挑眉:“想我了?”
没想到成南竟是答应得极利索,点头道:“我每天都看着外面,想你啥时候回来。”
他这样坦率,裴缜反倒不再笑了,看他片刻,低低问道:“等我干什么?”
成南低下头,伸手摸进衣襟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裴缜的视线落在上面,微微的光折入眼中,让那里面蓦地凝起一层寒冰。成南毫无所觉,兴致高昂地拉过裴缜的手,要把那石头磨成的串戴到他的手腕上,一边道:“之前给你的那个太难看了,我又做了个新的,这个可费了好久的时间呢……”
他没说完那石头串便被裴缜反手抓住,一把从手腕上扯了下来,不等成南反应过来,裴缜已起身大步迈下了台阶,婆娑树影落在他肩上,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明暗交错,他的声音厉声传来:“成南,你知道——”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用力攥紧手中的石头,似是在压抑什么情绪。半晌,他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台阶上坐着的青年,问了一个极奇怪的问题:“我跟你说不要给别人的那块木头,还在吗?”
成南不知道他问这个作什么,愣愣地点头,从领口将那块木头拎了出来。贴身与他共处二十多年,赤红的木头看起来柔润细腻,像是烙进夜色中的一块红色印记。
裴缜看着,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轻的笑来,只是那笑未达眼底,融不化深处的寒意。
“既是如此,”他说,“明早我跟冯连说,你来做我的贴身侍从吧。”
这天晚上成南又梦到了那只红色的大鸟,在梦境最后,那只鸟振翅飞上云端,俯视而下时却忽然变成了裴缜的脸。成南一下被惊醒过来,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觉得后脖颈生疼,这才发现手中不知什么时候竟拽着了那块木头,在白皙的皮肉上勒出一道深深的印记。
剧烈的心跳尚未平息,房门便被砰砰敲响,何来宝的大嗓门传进来:“你醒了吗成南!”
成南连忙把木头塞进衣裳里面,随手抹了下额前汗湿的发,跳下床去给何来宝开门。结果房门打开,他没看到何来宝黄瘦的脸,伴着凉飕飕的秋风,倒是迎面被塞了一怀的棉布,何来宝不无嫉妒的声音紧随在后面:“行啊你小子,还真认识主子啊。”
成南展开怀里的东西,竟是一套绀色的崭新衣裳,惊讶地抬头问道:“这谁的?”
“还能是谁的?”何来宝酸溜溜地看着他,“冯管家一大早便来跟老何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主子随身侍候,那不得给你拿两身新衣裳。”
他嫌弃地扯了扯成南身上的破布条:“不过你这衣裳也是够破的,穿着也的确跌主子的面。”
成南眉头微微蹙着:“是裴缜让他来说的?”
何来宝跳起来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说了别叫主子的名!”
说罢他揉了揉手心,脸色看起来舒爽不少,让成南不得不怀疑刚才那一巴掌他是找了个借口泄邪火,打完了那点微妙的嫉妒也散了七八,何来宝神秘兮兮地凑近成南,压低声音问他:“老实交代,你和主子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后面的话成南忽然犹豫了下,在何来宝眼睛滴溜溜转得更快之前,他赶紧将那俩字甩了出去,“朋友。”
“朋友就朋友,你脸红个啥?”何来宝颇为不信任地打量他。
“红、我什么红了,红什么了!”成南赤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把何来宝推了出去,“我换衣裳了,你出去吧!”
房门关上,他背身用力抹了把自己滚烫的脸,热气随即烧到手指尖,将抱着的衣裳都熨得温热起来,他暗自嘟囔了句“毛病”,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哪门子的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