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不可避免的慌乱之后,成南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白天他躺在床上,清醒着睡不着的时候,便摩挲着赤松图木将它拿在眼前专注地看,这块木头有着漂亮的文理,然而再漂亮看起来也不过一块寻常木头,任谁也猜不到他蕴藏着的巨大力量。
成南看得久了,手指点在上面,忍不住嘟囔:“还真像有灵性。”
仿佛知道他心底那点面对生死时的惧怕般,为了免去那些摧神折肝伤人心的纠结和犹疑,它索性彻底切断了另一条路的可能,于是无论是成南还是裴缜,都只需循着唯一仅剩的那条路走便好了。就这一点,成南还真挺感谢它,如此一来,他就安心地躺平等死就好了,倒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
相较于他的释然,一贯更加冷静的裴缜却异常地不淡定。他犹如困在笼中的巨兽,高大、危险而压抑,表面上勉强维持着平静,内里却因成南久久不好转的状况而焦躁到甚至狂乱,到最后连掩饰都不再掩饰。
几天时间里,霖川城周边稍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府里给成南看病,得出的结果大同小异,他们不是庸医,只是凡人,因此见到成南之后无一例外感到惊诧,这样的身体如今还在喘气就已是奇迹,也不知先前是怎样活了那么久。
这些不知道赤松图木的大夫们被裴缜冷着脸请出府,留下一副又一副苦得要命的药方,明知道没有任何用处,裴缜却让下人们全都熬出来,一碗碗地端给成南喝。
成南苦不堪言,觉得裴缜做的简直不是人事,一开始他还乖乖听话,到后来索性一躺一闭眼,紧紧抿着嘴,任谁说什么也都当听不见。
躺得久了旁边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又觉得心虚,悄悄眯出一条缝来往床边偷看,见裴缜默不作声地戳在那,肩背挺直得像是一截快要折断的木头。不知怎么,他心底就有些难受起来,于是只好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气冲冲地捏着鼻子将那苦汤汁灌下去。
裴缜还是不动,浓密的眼睫遮住了里面的情绪,成南冲他亮出碗底,“喏”了一声,语气听起来不怎么高兴,却又像是在哄:“喝完啦!”
裴缜这才走过来,面无表情地伸手,向他嘴里塞了一块杨梅糖。
虽然舌头都似是被苦味浸透了,成南还是尝出了些糖的甜味,他没吃过这味道,觉得有些新奇,问裴缜:“这是什么做的?”
糖块将他的凹陷下去的脸颊一侧撑出一个小包,带来一点没那么消瘦的错觉,裴缜伸手掐住他的脸,成南受惊地瞪大眼,虽然短短几天他便瘦脱了相,但这双眼睛却仍是又乖又漂亮。
不等成南表达不满,裴缜便低声道:“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这在以前是会让成南顶高兴的一句话,然而现在,他兴致寥寥地将那些曾馋而不得的东西一一想了遍,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实际上,现在连吃饭对他而言都已快成了一种煎熬。
裴缜垂着眼没说话,成南觑着他的神色,刚想要不随便说点什么吃的,便听裴缜道:“睡吧。”
成南躺到床上,裴缜伸手过来给他掖好被角,那只手将要收回去时,成南忽然动作比脑子快地抓了上去,随后两人都是一怔,裴缜抬眼看他,成南反倒平静下来,轻声道:“一起吧。”
这是裴缜的房间和床,成南霸占了好几天,终是有点不好意思,再者,他看着裴缜眼下的青黑,知道他这些日子事情极多,也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两人又不是没一起睡过,以前不知道多少次盖同一条褥子……他在心底这样想着,却还是在裴缜掀被子进来的时候猛一激灵,悄悄地往床里面挪了挪。
以前抱在一起睡觉也没觉得什么,现下规规矩矩地并排躺着,成南却浑身不自在,他想了半天,最终将这些归结为他和裴缜如今的尴尬关系。毕竟摒除掉他生病以来两人不得已的接触,在这之前,他和裴缜其实处在一个几近决裂的线上。
说是睡觉,裴缜便真像是单纯上床补眠的,躺下后便闭上眼一动也不动了。成南悄悄侧过脸,看着黑暗中裴缜俊挺的脸部线条,心底也有些想不明白,几天前还对彼此恨得咬牙切齿的,怎么就成现在这样了?裴缜一开始不就想要赤松图木吗,既然重新遇见、让他进府、之后种种,都是为了得到赤松图木,那现在成南愿意将木头给他,他又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成南没有想出答案来,便蹙着眉沉沉昏睡过去了,睡梦中的喘息也是粗重的,时不时伴随着两声难受至极的无意识呻吟。
而在他睡着之后,裴缜睁开了眼,白天他忙着与杨北岩周旋,晚上守着成南,几夜加起来睡得也不到三个时辰,即便如此,他的眼中却清明得没有一丝睡意,他在黑暗中转过身去,极为克制地伸手将成南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