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没有答话, 食指中指相并, 以指腹缓缓在少女隆起的腹部打着圈向下按压, 脸上的谨慎和顾虑瞬时消减, 轻声道:“这是气, 不是胎儿。”
沈忘也长出一口气, 问道:“这气是如何形成的呢?”
柳七以长柄木片轻撬裴柔的牙关, 向口腔的深处看去, 又观察了她闭合的双眼与鼻腔,分析道:“如果我猜想的没有错, 这腹中胀气应该也是毒物所致。虽然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河豚之毒。”
“河豚之毒在春夏之际毒性最强,因为春夏之际正是河豚繁衍生子的时段, 因此毒性最烈,只要服食的剂量足够, 常人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死亡,最慢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看裴柔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强烈挣扎的状态,更说明这毒素的烈度之大,应该是初始摄入便引发了肢体的麻痹和昏厥,因此神态较为安详。再加上河豚毒有一最明显的表征,便是会引发腹胀,因此我推断,她极有可能是中了河豚毒。”
条理清晰,推断准确,这天底下的仵作只怕再难出其右。沈忘激赏地侧头看着少女坚定而明亮的眸子,点头道:“那河豚毒是否会引发陈文哲口唇上的白色疱疹呢?”
“极有可能。”
“那也就是说,陈文哲和裴柔都有可能是死于中毒……”沈忘低声喃喃着,将目光投向裴柔胸口剪刀造成的创口。创口处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应是给裴柔更换寿衣的下人所为,若不仔细观瞧,只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红色横痕,宛若簇新的雪地上掉落的一枝红梅。
沈忘的眼睛陡然一亮:“这个伤口有问题!陈府众人都众口一词的认定,裴柔是将自己反锁在屋中用剪刀自戕而死,可这个伤口却是竖向的,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别扭的方式自戕呢?”
柳七闻言,赶紧从自己的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剪刀试验起来,的确,如果要用剪刀自戕的话,最自然的方法应该是将剪刀的刀柄横置,用掌心握住,这样才会更容易用力,也更方便稳定地握持,那样的话,裴柔胸口的创口应该是横向的才对!
“停云,你再试试用剪刀刺向尸体,是不是竖握更合理!”
柳七依言尝试,果然,如果想要用剪刀攻击他人,最舒服的手法是竖握剪刀的刀柄,用大拇指抵住刀柄的底部,以此发力最为合理。
“也就是说,裴柔很有可能并不是自戕,而是……被人所杀?”柳七惊道。
“没错,如果说中毒还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剪刀造成的伤口却可以直白的告诉我们此案却有真凶。但是目前的证据链并不清晰,如果能有更多的细节……”
“沈兄,你记得我曾对你提及的带我入仵作行的师父——周春蛟吗?”
“先师高姓,未敢忘怀。”沈忘肃然道。
“师父曾对我说过,尸体便是死者留给人间最后的剖白,直言不讳,绝无转圜。所以我相信,裴柔留给我的话,绝不仅于此,一定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沈兄稍带,还有几处重要位置,容我再验。”
说完,也不待沈忘有所回应,便俯下身子更为仔细地检查起来。沈忘微微一笑,自是不会打扰她,便绕着新房开始寻找可能错失的线索。案件进展到现在,一直有一个谜团难以开解,那就是凶手是如何给二人分别下毒,又是如何在密室的环境中刺杀裴柔,搬运陈文哲的尸体,又悄然消失的。如果无法解开这一条案情主线,那便无法推理出正确的凶手。
沈忘目光如炬,缓步环视整个房间。新房宽敞明亮,并没有可以容人躲藏的角落,春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将整个环境映照得通亮,如果陈文哲与裴柔能躲过此劫,喜结连理,即便陈文哲真的熬不过今年的冬天,那他也将度过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美好时光吧……
房间迎向阳光的一角,置放着一座酸枝木的交椅式镜台,台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方簇新的胭脂盒,也不知是不是裴柔随身携带的少得可怜的嫁妆之一。
沈忘正兀自思索着,突然,灵床之下有什么鲜红色的东西一闪,让沈忘骤然停住了脚步。他蹲下身来,探手去摸,在灵床的床腿之下摸到了一小片柔脆纤薄之物,定睛细看,竟是一张碎纸片。那纸片的大半被压在灵床床腿之下,极难发现,边缘并不平整,显然是经过外力撕扯而致。
纸片上隐约可见某个字的右边部分,无非一竖一捺一弯钩,可纸片的边缘却有着殷红的痕迹,竟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