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忘的介绍,众人的目光也一道菜一道菜的看了过去,皆不由得食指大动。众人一一入席,沈忘则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小二,温声道:“麻烦这位小哥了,你不用侍候了,待我们吃完,自会将食盒与餐具奉还。”
小二万没料到,达官显贵齐聚的佳宴还有不需下人伺候的道理,愣怔了半晌,待沈忘再次出言提醒,这才一叠声地应着,倒退着离开了天心水面亭。临走时还不住地回头张望,心中颇有些遗憾。
见小二走远了,众人更觉自在,觥筹交错,杯箸相杂,吃得极是尽兴。席间,沈忘、程彻、霍子谦都默契地没有向柳七询问城隍庙之行,易微自然也没有多想,还真当自己陪柳七去拜了城隍。
酒酣耳热之际,鬼点子最多的易微提议,让沈忘讲一个应景儿的小故事助兴,众人轰然叫好,沈忘也没有推辞,思忖片刻笑道:“既是如此,我便讲一个唐人写的小故事。”
他站起身,春日的微风鼓荡起他宽大的袍服,让他宛若翩然欲飞的玄鹤,他手中握着酒盏,一边讲,一边时不时地浅酌一口:“桂林有人名韩生,好酒,自言有道法,大家只是听他信誓旦旦地说过,却从未有人见他现过什么神通。有一日,韩生与两人借宿在桂林郊外的佛寺之中,那夜月色如水,韩生夜不肯寐,抱着一个竹篮,和一个瓠瓜做得勺出了门。与他同行的二人心中诧怪,便也跟在他的身后行到了院中。”
“只见韩生正手持瓜勺,一勺一勺的往竹篮里舀着什么东西。可定睛看去,无论是勺中还是篮里,皆是空空如也。同行的二人奇怪,便开口问道,韩生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你们猜他怎么说?”
沈忘环顾众人,除了柳七笑而不语外,其余众人皆是一脸疑惑地摇头,沈忘笑道:“韩生说,今晚的月色这般好,我可不能让它白白消失,我正在用勺子收集月光呢!众人都大笑,没有人将韩生的话放在心上。后来,韩生与朋友夜宿江亭,众人备好了酒菜,想要吃个痛快,不醉不归。可惜,天公不作美,酒菜刚上桌便起了大风,蜡烛尽皆熄灭,月亮也被乌云遮住,江上漆黑一片。”
“这时,朋友中的一人笑言道,韩生啊,你那日不是舀了一篮月光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那人本只是玩笑之语,却见韩生一拍脑门,正色道,哎呀,你不说我差点儿把这事儿忘了!说完,便从随身携带的行李中取出了那夜的竹篮,逆风走到江边,随手就这么一抛!”
沈忘一边说,一边学着故事中韩生的样子,向着湖面抛洒:“众人只见无边的夜色中陡然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白光,而随着韩生的动作,这白光越来越多,最后整条江上月色如水,光华璀璨,亮如白昼。众人大喜,把酒言欢,通宵达旦。”
“哇——”易微小声轻呼,似乎也如故事中的人物一样,看到了满江的月色。
故事讲完,沈忘轻轻地将手中的酒杯放回到桌上,环顾众人,声音也如月色一般,轻柔和缓:“诸位,我们自四海八方而来,相聚济南府,我沈忘又何德何能,能与诸位共赏这一江月光。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只愿此情此景,岁岁绵长;不弃不离,莫失莫忘。”说到最后,沈忘的目光黏着在柳七的脸上,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八个字的语气,格外地深挚坚定。
柳七也抬头看向他,面前的男子已经喝醉了,他本就不擅饮酒,却偏生贪杯。他的颧骨泛着桃花般的缱绻之色,往日清亮的眼眸里也染上了一层旖旎的雾气。柳七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片刻又强迫自己抬眸与沈忘对望。
他的心意坦荡,亦如明月照大江,而自己的心意,究竟何时才能不再逃避?
柳七的薄唇微微翕动,正欲说些什么,却听身畔传来程彻炸雷般地一声喊:“快看!城中走水了!”
这一喊宛如九天玄雷,把什么婉转情思,风流蕴藉劈得分毫不剩,众人皆站起身,顺着程彻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城花店街方向浓烟滚滚,顺着风势直冲天际。城西胡同巷弄极多,花店街附近更是齐聚了柴家巷、冉家巷、郝家巷、魏家胡同等一系列人口稠密的街市。今年的春日本就少雨,若是火情大了,只怕周边的百姓都得遭殃。众人哪里还坐得住,也没空管桌上的杯盘狼藉了,纷纷朝南岸奔去。
众人的马车和坐骑走停靠在南岸的大柳树旁,并不难找,沈忘一边跑,一边对众人吩咐道:“清晏,速速回衙门带人去花店街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