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酿橙!”沈忘激动地浑身一颤,一下午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自美人榻上一骨碌翻身下地,迎向踏月而来的柳七。
柳七见沈忘一脸喜色,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在柳七的密切看管下,沈忘常年来少食荤腥,酒水也饮得少,可饶是如此,沈忘的身体也不见起色,能维持原先的状态就已是不易了。她知道蟹酿橙的香气已经彻底勾起了沈忘的馋虫,可还是尽职尽责地认真嘱咐道:“一共六个蟹酿橙,我们一人一个。今日你出力最多,可以用两个,但绝不能再贪嘴了。”
沈忘点头如捣蒜,跟着柳七来到了桌边。此时,张牙舞爪的河蟹、浓香扑鼻的老酒、让人口齿生津的蘸料都已经上桌,只待诸位饕餮食客入席享用。美酒佳肴在前,哪还用人招呼,大家嬉嬉笑笑、挤挤挨挨地围坐一处,不约而同地探手向桌子正中心的那一大盘河蟹伸去。
程彻一把抓了两个,煞有介事地掂量着左右手河蟹沉甸甸的重量,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了这盘螃蟹,我差点儿没和码头上的张把式掐起来。你们瞧瞧,个顶个的顶盖儿肥,满膏满黄,但凡有一个不入眼的,你们也别拆螃蟹了,干脆把我拆了!”
说完,他便将手中的螃蟹分别放进了易微和霍子谦的盘子里。沈忘也挑了一个大的,递给霍子谦道:“子谦今日最累,得多吃点儿。”
霍子谦受宠若惊,看着自己盘中那座高高隆起的“蟹山”,幸福地叹息道:“沈兄今日才是最辛苦的,我……我其实没帮上什么忙。”
易微哪还容霍子谦多言,当即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豪爽道:“省着点儿话,都在酒里了,干!”
五个杯盏磕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五张年轻的面庞之上,洋溢着久违的笑意。
喝了一阵儿,盘中的螃蟹也被拆得差不多了,沈忘当先下手将他朝思暮想的蟹酿橙捧在手里。众人也都学着他的样子,一人取了一个蟹酿橙。此时的霍子谦已经有了醉意,易微趁着拿橙子时和程彻交换了一个探询的眼神,程彻赶紧点了点头,示意易微可以开始了。
易微当即清了清嗓子,刚欲开口,却听霍子谦大着舌头道:“也不知今日,南菀姑娘怎么样了……这般精致绝伦的蟹酿橙,若是她也能尝上一个……”
也许是被酒气熏蒸了眼睛,霍子谦的眼眶微红,眸子盈盈亮亮的,仿佛泛着水光。易微咽了口唾沫,终于硬着头皮道:“书呆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哎,反正不当讲我也得讲,这南菀姑娘未必适合你,人家也许有自己的打算。”
霍子谦垂下眼帘,露出一个温柔得令人心酸的笑容:“我知道……从第一次见她我便知晓了……”
易微不由得有些头大,犹豫了片刻解释道:“你知道?可能你知道的……和我们知道的……就是怎么说呢,不太一样。你想不想听听,我们知道什么你不知道的?”
霍子谦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易微,酒气上涌让他的眼神有些发直,看上去像只大雨中落魄无助迷了路的呆头鹅:“我知道你们知道什么……”
霍子谦移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手中的蟹酿橙,像是在努力研究它夺目而饱满的色泽,鼻尖儿都几乎要碰到橙子的外皮:“我知道她走了。”
易微这一下可吃惊不小,愣了片刻便抑制不住地打起嗝来,程彻赶紧又倒水又拍背,易微一边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咕咚咕咚地喝水,一边求助般看向沈忘,示意自己临阵兵败,只怕是难以为继了。
沈忘也是吃了一惊,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子谦,你是如何得知的?”
“沈兄,我……我不傻……”霍子谦嘴上说着不傻,脸上却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傻笑,“我猜到了她会走,只是……没有猜到她走得那般急,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子谦……”沈忘颇为动容,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你别怪南菀姑娘,她说,她若是见了你,只怕就走不得了……”
霍子谦垂着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身子微微摇晃着,仿佛一片随着夜风吹拂而颤动的枯叶。
众人皆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漫上桌面的如水的月色。半晌,霍子谦抬起头,脸上又浮现出如往常一样,平和又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沈兄,她还说了什么?”
沈忘从怀中抽出那枚银质的朱砂发簪,递给霍子谦,霍子谦颤抖着接过,用苍白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那曾被多灾海的火光吞吐过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