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数卷案宗落到桌上,细密的灰尘也飞扬而起,呛人口鼻。沈忘用手挥了挥眼前污浊混沌的空气,翻阅起保管得极其敷衍的案宗,一边看一边随口问道:“钱百户,王大臣案的审理你可有参与?”
“下官……下官当时抱病在家,并未参与此案审理。”
“哦……原来如此。”沈忘并未抬眼,轻轻挥了挥手,道:“钱百户先去忙吧,待本官看完再喊你。”
钱百户应诺着退出了房间,逼仄狭小的房间中又只剩下沈忘、程彻和易微三人。
“大狐狸,你不觉得那钱百户说话吞吞吐吐的吗?”易微看着锦衣卫钱百户逐渐消失在长廊中的身影轻声道。
沈忘微微一笑,道:“那是因为这个案子中有不可告人的秘辛,清晏,小狐狸,你们来看。”沈忘用手指着案宗上誊录的文字解释道:“这个名叫王大臣的案犯,在最开始被捕之时始终坚认指使自己之人乃是前任首辅高拱高大人,而这些内容卷宗中誊录的非常清晰,历历在目。可及至移送三法司问斩之前,王大臣却语焉不详,话不成句,卷宗中只记载了‘吞吐不言’四字。审问的时候言之凿凿,问斩之前却吞吐不言,只怕这位王大臣是遭受了‘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易微和程彻异口同声道。
“我在书中读到过,漆树上可采生漆,是一种乳白色的胶状液体,而这种生漆在空气中会逐渐转化为褐色,几个时辰后又会干涸成漆皮。而如果将这种生漆混入酒中灌服,生漆便会黏着在人的喉咙之上,让人说不出话来。这种方法隐秘阴毒,寻常方法根本查验不出,是以有些人便会用这种方式害人,让对方暂时成为哑巴。”
“也就是说,无忧你认为有人毒哑了王大臣?”程彻瞠目道。
“虽然我不能确定,但是按照今日所见诏狱之行径,只怕八九不离十。”沈忘轻声道。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沈忘翻阅卷宗的手停了下来,三人皆抬头看向脚步发出的方向,只见之前跟随在钱百户身侧的一名锦衣卫小心翼翼地行进屋来。他颇有些赧然地冲着三人一抱拳,转身朝长廊张望了一番,方才道:“卑职房三元,见过沈御史。”
沈忘温和地点头道:“房总旗,可是有什么事?”
见沈忘还记得他的官职,房三元面上一喜,往前挪了两步,小声道:“下官只怕沈御史有什么要问的,诏狱之中人多眼杂,怕是不方便,便主动前来看看能不能帮上沈御史的忙。”
“哦?”沈忘轻轻放下手中的卷宗,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喜得房三元赶紧又往前凑了凑:“正好,本官这边确有不明之事想要询问房总旗。”
“哎呀,大人但凭吩咐,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到了房三元再明确不过的答复,沈忘便笑着开口道:“方才本官翻阅王大臣一案的卷宗,只见签字画押,却没有相应的口述笔录,是何原因?”
房三元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沈御史,您也看见了,下官皆是听命于钱百户,是以王大臣一案中,下官只有打杂跑腿儿的份儿,下官能说的也只有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却不是毁谤上官,只是……只是想要帮沈御史的忙,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忘仰头而笑,用手轻轻拍了拍房三元的胳膊,姿态放得极低,若非程彻和易微知道,沈忘是以此来换取更多的线索,只怕会对这位大狐狸嗤之以鼻:“房总旗,你我皆是聪明人,你若是肯帮我,本官定会多多为你美言几句,到时候也不用受那窝囊气,你说呢?”
房三元笑得脸都僵了,上嘴唇黏在牙花子上,脑袋点个不停:“沈御史垂怜,下官……下官感激涕零啊!”又千恩万谢了一阵儿,房三元方才恢复正常,认真地复述着他记忆中的场景。
“这个王大臣来的时候,可没有张绰平这么不识抬举,是以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事关重大,冯公公还曾来提审过他,着意叮嘱我们不要为难他,我们便也好吃好喝的供着,未曾因审案责打过王大臣。”
“后来,下官听说王大臣好像是翻供了……”
“翻供?”沈忘颜色一凛,和易微、程彻对视了一眼,道:“可是卷宗之上并没有记载啊?”
第174章 挟刃落花 (七)
房三元面露难色, 道:“具体这个王大臣是如何翻供的,下官也并不清楚,因为下官的级别尚没有资格参与会审。可是下官却见到冯公公黑着脸出来, 嘱咐了钱百户些什么, 钱百户便出去了。那时,天阴沉得厉害,一个接一个的滚雷在云里炸开,雨下得特别大。当时下官心里还诧怪,这么大的雨钱百户要出去做什么……”